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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十几坪的小屋里,打字的敲键声一如往昔般响亮,而卧在床上看书的凌伊娃却全然未受影响,专注地看着书里每一字一句。

    她不得不承认雷鸣写的故事确实精采万分,但是里头描述的内容太过惊悚血腥,看没几页,就教她黛眉不禁揪结。

    拜读完他的大作后,她将书本搁在一旁,明亮如星的水眸胶着在他宽厚的背部,想着和席俪的交谈,让她的思绪混乱到隐隐作痛。

    她当然知道他不属于温驯的男人,在他的眉眼间,总透露着一股冷魅气息,可是他却不曾对她大声过一句,在她遇到挫折心伤,他的怀抱也是她最有效的治疗……

    这样的一个人,她真的无法想像他拿刀杀人的样子“你在发什么呆?”

    他敏锐地感觉到她直射的目光,停下动作回头问道。

    “我……”

    她欲言又止,斟酌着自己到底该不该直接问清楚?

    但即使问了,他也不见得会告诉她……不,应该说他绝对不会说的,他对过去的事情总是慎重地保密着,仿佛将心锁进保险箱里头,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窥伺得到。

    “雷鸣,可以帮我一件事吗?”

    思索之后,她决定还是先维持现状就好。

    “什么事?”

    “我有个朋友很喜欢你,帮我签个名吧!”

    她把席俪买的书递给他。

    “哪一个朋友?”

    他纳闷地问道。“你该不会把我是小雪的事说出去了吧?”“是训练班的同事,你放心,我告诉她我认识出版社的人,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她知道他对席俪有偏见,只好随口唬弄过去。

    “嗯。”

    他了解地从笔筒中抽出签字笔在书上签名,又还给她。“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还不睡吗?”

    她瞥了眼时钟。“不会啊!才十二点而已,我还不想睡,你可以继续写没关系。”

    “不,我想睡了,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为什么?”

    若是以前,她绝对是顺从地乖乖上床,但如今她犯了疑心病,总觉得一切非常不对劲。

    他是标准的夜猫子,总是要到三更半夜才肯睡觉,当然有的时候他也会早早就寝,但奇怪的是她明明有稍微的失眠,每次被他哄上床,她不消一会儿就感到非常爱困,甚至连自己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

    “我今天睡没几个小时,赶稿赶得很累。”

    他以为自己给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她却觉得疑云重重。

    “你不是上个礼拜才交稿?”

    “这个你要问出版社才知道。”

    他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起身绕到放热水壶的小几前,背对着她泡牛奶。

    “可是我睡不着耶!”

    她忽然变得叛逆,才跳下床要到他身边,他马上转身递上一杯热牛奶。

    “喝了它,你会比较好睡。”

    他依照惯例地说道。

    “我好饱,喝不下了。”

    她嘟着嘴,她本来就不喜欢喝热牛奶,尤其每天闻到这味道更是令她作呕。

    “不行,你一定要喝完!”

    他强制地将杯子塞到她手里,便踱进浴室洗脸。

    她盯着杯里温热的白色液体,太多的心事让她感到茫茫然。

    头一次,她辜负了他的好意,趁着他不在,将牛奶倒进水槽里,再将杯子清洗好放回原处,百般无奈地躺上床。

    “喝完了没?”

    他一走出来就问了句。

    “嗯!”

    她应声,有些心虚地闭上眼睛。

    “那我把灯关掉了。”

    他跟着爬上床,在她净丽的额头落下一吻后,才躺卧在她身边。

    一片乌黑的房间里,只传来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雷鸣突然睁开精利的锐眸,安静地从床底下抽出装备换装之后,便开门走了出去。

    他的动作十分轻灵,连走路都没发出一点声音。

    但他却没想到,他前脚才踏出门,凌伊娃也跟着张开了眼睛……

    “我的小宝贝,你可真是个淫荡的小东西啊!”

    大床上,男人的猥琐本性流露得淋漓尽致,他手上握着粗大的假阳具,不停地在女人的水穴里抽插着。

    “啊……好舒服哦!再用力一点……”

    被玩弄的女人顶着一脸浓妆,看起来就像是在声色场所讨生活的烟花女子,她使劲搓揉自己的胸部,眼神勾魂地对男人发射媚波,使尽浑身解数将男人迷得团团转。

    “你这样子真贱,怎么?我这样弄你很爽是吧?”

    男人一笑,露出两排污黄的牙齿,丢开假阳具,毫不温柔地掐捏女人脆弱的私处。

    “快进来……人家等不及了嘛!”

    女人的举措言行毫无矜持可言,双腿大开,手指放在穴口两边往外撑开,诱惑着男人进入。

    “好好好!我这不就来了吗?”

    男人猴急地脱掉裤子,紧绷许久的欲望才刚要解放,却感觉一块黑影罩了下来。

    男人下意识一抬头,吓得当场“倾泄而出”。

    “你、你是谁?”

    男人惊恐地看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雷鸣,还有那把瞄准自己太阳穴的手枪。

    “我是要来杀你的人。”

    雷鸣简厄地说完,手指一扳,子弹直接贯穿男人脑部。

    “啊——”

    男人应声倒下,鲜红的血液如泉涌般染红了整片床单,在这过程中,雷鸣却连眼也没眨一下。

    杀人对他而言,也不过尔尔。

    在确定男人已一枪毙命后,他将视线转向缩在墙角拼命发抖的女人。

    “不……不要杀我,求求你!”

    女人脸色惨白,身体颤抖到连话都说不好了。

    “哼!”

    雷鸣不屑地拉起棉被一甩,挡住女人裸露的躯体,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踱去。

    对于拥有杀手身分的他来说,并不需要有多余的感情,只要收了谁的钱,接受了这项任务,即使这些人跟他无冤无仇,他下手照样俐落。

    身后传来女人害怕的啜泣声,却无法勾挑起他的恻隐之心,相反地,此时他感到无比的舒畅,仿佛一块镇压他心头多年的大石终于得以落地。

    “完成!”

    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冷血的杀人机器,然而如今他心有所属,有个重要的人陪在身边,他很清楚自己必须离开这样的环境,因为他舍不得也不允许让凌伊娃和他一样,暴露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下生存。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等到床上的男人死讯传送出去,他的任务也终告完成,之后,他就只是个普通的正常人,他会牵着心爱女人的手,永永远远地过着朴实却美满的日子……

    他一边想着,脚步也忍不住加快了些,他必须快点回家看顾着,否则凌伊娃的睡癖那么差,一定又会把被子踢下床了……

    倏地,他步伐停止,唇角的微笑僵住,在看见凌伊娃的瞬间,脑子里的美梦也跟着崩破碎裂!

    “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凌伊娃白瓷般的小脸布满惊恐,她紧扣着门沿,仿佛随时都可能昏眩倒下一样。

    其实从她看见他穿着一身黑衣出门时,她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她却没想到真的让席俪预料成真,这个日日夜夜陪伴在她身边的男人原来并不单纯,就算没亲眼看见他杀人的过程,但从那凄厉的哀号声和枪声,都在在显示里头发生了怎样可怕的事情!

    “你怎么会来这里?”

    雷鸣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然而此刻他思路无法运转,心底却印上一个清晰的事实——她并没有喝下他泡的热牛奶,否则里头的安眠药早就让她睡得不省人事了……

    “不要问我……你该问你自己做了什么!”

    她心痛地对他大吼,在震惊之后,她只觉得自己愤怒莫名,她是这么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但他却对她隐瞒了这样重大的事情!

    他不但杀了人,而且还对她下药,这一年多来,她满心窃喜他的贴心,原来都是有预谋的!

    他缄默。不然他还能怎么说呢?他手上的枪和被喷沾到身上的血渍,都是他杀人的最好证据。

    从来,他都不懂得说谎,即便她总是好奇地一问再问,他能做的就只是装傻,甚至到了现在,他仍然不知道该替自己辩解什么。

    “你说话啊!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在作梦,这一定不是真的……”

    她悲怆地冲上前抓紧他衣领,彷佛只要他说一句“不”,她就可以从这场残梦清醒过来。

    然而——“我无话可说。”

    他就像木头人一样任凭她发狂摇晃,薄唇淡漠地开合了几下,只觉得一切都像是老天爷开的玩笑一样,纵使他把计画想得再周全,也敌不过这一次小小的意外。

    “无话可说?”

    她失神地呢喃着,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简单的四个字,却具备怎样强大的杀伤力!

    她心碎地松开手,少了他的支撑,让她的身子随风摇晃了两下,等到她终于凝聚回自己的力气,第一个动作,竟是狠狠地扯下他面上的黑布。

    “不……”

    她看清了他真实的脸孔,却崩溃得只能极速逃离。

    他默默注视着自己满是血腥的双手,头一次,对于杀人这件事有了深重的罪恶感……

    而当他注意到自己领口的监听器,心口就像吹进一阵冷风,让他浑身发寒……

    凌伊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愚蠢。

    其实,他的隐瞒并不完美,从她捡回他的那一天,他脚上的枪伤就已经是最大的破绽了。

    他赤裸的健躯她早看过好几次,每次注意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她总是想问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有几回一早醒来,或许他的脸颊有伤、也或许他手臂上又多了打斗的痕迹,他给的理由总是烂得可以,偏偏她却信服了他给的藉口,除了为他疗伤擦药,面对那些伤痕背后的可能性,说到底,她其实也在躲避。

    千想万想,再多的猜臆,都敌不过一次现场的目睹耳闻,那种内心的冲击,绝非三言两语可以形容的。

    但在激动过后,她依旧选择假装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假装他们还是一对平凡幸福的恋人。

    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只要假装就可以解决的。

    “我回来了!”

    她准时在六点下班回家,手里还提着一袋热腾腾的食物。“雷鸣,我帮你买了你爱吃的鸭肉面……”

    话说到一半,她已经看见他衣着整齐地坐在床沿,脚边放着行李袋,就像是要出门旅行的人一样。

    他……要走了?

    “既然你买了,那我们就一起吃吧!”

    他笑笑地将报纸铺在桌子上,接过她手里的鸭肉面,将分开装的热汤和面条倒进纸碗里面。

    面对他无事般的脸孔,让她全然不晓得该做何反应,她沉默地坐在他身侧,打开了免洗筷,一口接着一口食用着,那滋味却形同嚼蜡。

    电视是开着的,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不多话的他今天破例地说了无趣的冷笑话,她僵硬地陪笑着,笑脸却比哭还难看……

    “××新闻独家报导,昨天深夜一名女子到警局报案,说亲眼目睹一场杀人案,警方迅速赶到现场,才发现死者竟是参选下任议员的陈宗雄,而根据报案女子叙述,杀人凶手全身黑衣,只露出一双眼睛,无法看出面貌,因此警方彻底追查陈宗雄,发现陈宗雄因为这场选举树立了不少敌人,初次判断应是仇杀,但是因为凶手并未留下任何迹象,杀人手法过于专业,因此警方将侦讯与陈宗雄密切往来的朋友……”

    她呆滞地望着电视萤幕,再望向他谈笑风生的脸庞,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这样轻松无谓,难道他都不怕事迹败露,他就要被警察抓去坐牢了吗?

    这代表什么?是不是他已经杀人如麻,如同他每次犯罪受伤后,还能悠哉地告诉她只是不小心被水果刀割伤?

    突然,他沉静了下来,她责怪的目光像刀一样割毁他伪装的面具。

    “就算我没杀他,他还是会死在别人的手下。”

    他知道她的眼神在疑惑着什么,但他却只能这么说。

    “所以,你是可以选择的?”

    “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

    他的过去太复杂了,没有人天生就是杀手,要从一个胆小怕生的孩子转化为无血无泪的杀手,那过程就像屠宰场里的牲畜一样,被人一刀一刀割下骨和肉,直到丧失所有的感觉为止。

    从前,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徒有灵魂却没有感受的活死人,受了伤,他不觉得痛;看着那些人的死亡,他也不觉得悲伤。那种痛他已经遭受过太多,多到让他麻痹无戚,甚至还庆幸着他们的死去其实倒也是种解脱。

    但是他欠了朱爷太多的恩情,他宁可这辈子一次还清,也不愿拖到下一世……

    “杀人是不对的!”

    主播清铃般的声音听在她耳里如同恶魔的旋律,让她担心、让她伤心,她忍耐了好久,泪水终于克制不住地滴落下来。“要是你被抓走了怎么办?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别哭……”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如果可以,他多想像往常一样将她搂在怀中安慰,但他最后还是把手移到床下的行李袋。

    他很明白,他已经辜负了她对他的期待。

    “我没有哭!”

    她依然还在假装,好似攀爬了她满脸的液体都不存在般,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大口大口吃着面条。

    秒针滴滴答答地走着,像沙漏慢慢流失掉曾有的相守,直到他身影消失在门口,她还维持着相同的样子,好似在这房间,除了她,从来就不曾有谁进驻过。

    她用面无表情撑起自己的坚强,心里却悲哀着自己的无从挽留,因为,那个曾经深深拥抱过她的男人,就连再见都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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