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世外居下来,一行人向着逸仙谷而行。
本来依公羊刚的想法,大仇已报,接下来众人该当回转云麾山庄故址,至少在他死前把云麾山庄重新建立起个雏形,否则心下总是空落落的没个根基,虚浮得彷若浮萍一般。
但公羊猛却不愿如此,一来自己这边众人武功是够了,却缺乏人手,想重建云麾山庄非是一举之易。二来剑雨姬对自己兄弟仍是憎恨难免,萧雪婷也虚脱一般提不起劲;公羊猛为她解除了体内禁制,萧雪婷行动举止仍像是被封住了武功般虚软,那模样恐怕比当真封了武功还糟,无论方家姐妹怎么撩她说话,感觉都软软的没劲。无论如何,至少得先把她们安置下来,才好进行下一步行动。何况这几年来,风姿吟养育教育公羊猛,如今复仇事了,好歹他也得回逸仙谷,向师父报告一声。
不过公羊猛自己知自己事,以上所言都是借口,大仇已报照理说应该欢欣雀跃,但光看萧雪婷对明芷道姑之死的失落,公羊猛的心情怎么也振奋不起;加上后来听戚明应说明当日缘由,知晓当年之事乃是兄弟哄墙之争,当中还夹着公羊明肃与明芷道姑解也解不清的情爱恩怨,自己这一方未必占理,别说是公羊猛了,就连为了报仇付出了偌大心力、最有资格高兴的公羊刚都快活不起来,何况公羊猛又得知公羊刚寿命不过数年,更提不起劲去重建故园。
尤其当他们在世外居留宿的那几天,公羊猛也发现到了,戚明应对天绝六煞的星离云散,并不像表面上那般看得开,他私下已做好了几位义兄弟妹的灵位,一个不漏,只是顾忌他们众人的观感才没摆出来。想必公羊兄弟等人前脚一离开世外居,接下来世外居就要变成个灵堂,想到此处公羊猛心上便不由积着浓浓的郁抑,雄没像萧雪婷一般颓丧,却也难以振奋积极。
虽已走到了官道上头,但也不知是否时候不对,大路上没什么人烟,众人一路而行,气氛仍是那般郁抑。
萧雪婷仍是一语不发,走的飘来飘去,彷佛魂儿早飘到了天上;剑雨姬一路上眼睛全没离开公羊刚后背,彷佛希望眼光化为利剑,将这人斩成个十七八块,专心到若脚下遇着石头,怕早要跌个大跤;公羊猛心中也似郁着,难展欢颜,反倒是没多久性命的公羊刚满脸笑意,不住和公羊猛聊着,不过看每当剑雨姬想休息一下,只要稍稍没将全副精神放在瞪向他后背的眼中时,公羊刚的欢声便高了起来,引得剑雨姬忍不住又瞪向他,一次两次还没觉得,三五次后方语妍也看了出来,这公羊刚只怕也没这么大谈兴,不过是为了撩剑雨姬的怒火罢了。也不知该怎么对付这家伙,这般人物方家姐妹前所未见,想制止都没得开口,两姐妹不由也闷了起来。
“咦?”气氛郁得众人几乎连呼吸都困难,反而显得公羊刚的谈笑声更刻意了。方语纤承受不住,边拉着像是随时都会气到冲出去的剑雨姬,边左顾右盼想着找个借口转移注意力,突地惊咦一声,引得众人转眼看时,却见道旁树上钉着几支飞刀,刀柄处红带犹自在空中随风飘动。
“看来……方才有人在这儿动过手,而且……还不是一两个人……”穿入林中,观察了一会道旁空地上的痕迹,公羊猛做出了结论。
其实不用他说,在场众人至少都有点武林经验,哪会看不出来?光是树枝断折的痕迹,至少都可看出是数种不同兵刃所致,痕迹向着另一边牵延而去,间中还带几滴血渍。
从种种痕迹来看,多半是道左相逢便开打,其中一方不敌,且战且走。逐渐远离此间战场;不过从众人一路走来都未耳闻兵刃相击之声,直到这儿也只听得风声,若非众人武功都有相当水准,怕连交手之声都听不出来,恐怕其中一方所用若非拳掌便是软兵器吧!
仔细听闻风声,好不容易才捉到一点线索,显然战场已移到了里许之遥,公羊猛不由望向三哥,有些欲言又止。
他倒不是想要惹事,毕竟自己这边六人当中,剑雨姬是别想帮自己的,萧雪婷现下的情况也不好动手,公羊刚也无久战之能,能战之辈不过自己和方家姐妹而已,这种情形之下江湖仇杀是能免则免;可一路上的气氛实在太闷了,闷到让他不由觉得想找个借口开打,只要别闹得太大,总也比这样郁着好些。
尤其公羊刚刻意笑谈激怒剑雨姬的做法,他虽反对却不好言劝;可背后方家姐妹火怒的眼神直瞪着自己背心,公羊猛可没公羊刚那么好修养,明知背后给人恨盯着仍是言笑自若,他心下也着实想找个机会突破僵局,至少把方家姐妹的注意力诱开去。
“追去看看好了……”观察周围的痕迹,公羊刚不由微微色变。虽是隐伏,但为了得到彭明全的信任,公羊刚化名杨刚躲在金刀门的日子,可也没敢少了表现,对武林人交手手段的认识不是初出江湖的公羊猛可比,自是看得出来此处痕迹散乱,鞋印也交杂不清,显见交战双方众寡不等,人多的一方龙蛇混杂,武功高下差距不小,所用兵刃也不同,该当非属同一门派;而人少的那一边至少有一人用的是长鞭,鞭法凌厉高明,力道虽属阴柔却是威力无匹,武功便比明芷道姑只怕也是伯仲之问,若正面交锋自己也末必讨得了好,只是寡不敌众,因此才节节败退。
本来公羊刚也不想惹事,现在自己这边人虽不少,但能战者却不多,说句外强中干都未必冤枉;不过自己时日无多了,本来他以为自己孑然一身,报仇之后死便死了,也不用多管什么,但现在既知道公羊猛也还活着,将来振兴云麾山庄门楣的担子,就得交给这四弟了,偏生以自己的看法,这小弟只有武功够高而已,其余方面真的不怎么样,不趁这个机会让他见识见识大场面,将来等自己撒手人寰,由这四弟来主持云麾山庄,要是出了岔子可该怎么办才好?
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公羊刚对着公羊猛点了点头,可看到三哥嘴角那似有若无的笑,公羊猛却不由微微一震,也不知这三哥心下打着是什么主意,只是本能地觉得不太妙。
“既是如此,就讲萧仙子护住剑少掌门,我们一同去看看,待会到了现场别急着插手,看看状况再说。”
见公羊刚语毕,已拔腿追去,公羊猛本来心中一惊,自明芷道姑故去之后,这段日子萧雪婷可真称得上失魂落魄,尤其在听戚明应诉说当日之事后,那出神模样用行尸走肉来形容都不算过分,偏偏剑雨姬是自己这边最大的麻烦,她对公羊刚恨火未消,虽说自己封了她穴道、禁制她武功,最多也只能阻住她自己报仇;江湖上多卧虎藏龙之辈,若是遇到高手,看出剑雨姬被自己下禁制,多管闲事之下,也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这样一个人怎能让犹似失了魂的萧雪婷照看?
不过转头过去看时,却见被公羊刚突然丢了个责任过来,萧雪婷却有点儿转醒的模样,看着旁边的剑雨姬一双眼儿仍是怒瞪着远去的公羊刚背影,竟不由得摇了摇头,才刚伸出手去又缩了回来,好半晌才伸手扶住了剑雨姬,转头望向方家姐妹,“我们……我们走吧……别跟漏了……”
眼见公羊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似地原地发呆,方语妍不由轻轻推了他一把,嘱他跟上已去得远了的公羊刚,心中夹杂的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原本云麾山庄之事与她姐妹无关,是因为委身于公羊猛才随他同来,虽以知是为了复仇心切,但公羊刚所选的手段太过阴毒奸险,方语妍嘴上不说,心下却不由微带不齿之意,只是她向来沉稳,不像妹子那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平日与公羊刚也只相敬如宾,保着礼貌上的客气而已。
不过世外居一行,却让她看到了公羊刚的另一面,这人虽手段阴邪,甚至设计奸骗剑雨姬,光论手段而言绝非正道中人,可为了复仇,却也真是不借血本。
那“烈阳照雪”功诀方语妍虽不知其中端倪,可见到公羊猛闻此诀名立时色变,也知这功诀绝非等闲,却没想到当戚明应与公羊猛解释其中缘由之时,身在局外的她也颇受冲击。
这公羊刚不只对旁人狠,对自己也狠,这般决心确实令人想不佩服都不行。
是以虽见他行事邪异,还刻意挑动剑雨姬心中恨火,一路上只把剑雨姬气得眼红耳热,恨不得杀了他,方语妍也没法像妹子那样对此人毫无保留地表示不喜之意。
她胸中始终觉得这些都只是公羊刚刻意表现出的表相而已,此人心思实是令人难猜。
不过他这下子让萧雪婷照顾剑雨姬却真的是神来之笔,尤其看到萧雪婷的反应之后,更坚定了方语妍心中所想。萧雪婷是明芷道姑爱徒,公羊刚对她确实颇有防范之意,不像公羊猛对她那么放心;萧雪婷武功虽说足与公羊兄弟相提并论,比之自己姐妹足足高上两三筹,但若让她出手,只怕公羊刚激战之中还得多担心她会不会暗下杀手报仇,毕竟公羊刚自己便是这么干的;现在让她去顾着剑雨姬,一来免了萧雪婷加入战团,公羊刚不用边打边怕受到暗算,二来让萧雪婷有点事做,硬将她从失魂落魄的情境中拉回现实,现下萧雪婷可不是硬被迫的打起精神来了?
但看公羊猛现下模样,显然还没体会到公羊刚安排中的深意,不像原来与方家姐妹初识时那般筹谋运智,方语妍知道那并不是公羊猛退步了,而是终于见到公羊刚之后,放松心情之下不自觉地把动脑的事情都交还给他,就像方语纤向来对自己的依赖一般;不过方语妍虽知其中根由,看他这呆样儿却也不由心中生火,“好相公……现在连仙子姐姐都打起精神来了,反倒是你呆头呆脑……还不快去追?难道要你的好哥哥独自动上了手,你才想伸出援手救人吗?”
给方语妍这样一催促,加上看到萧雪婷扶助剑雨姬时,虽仍和这几日一般面无血色,可至少是专心在剑雨姬身上,不像先前一般的魂不附体,公羊猛虽还猜不着究竟是什么让萧雪婷有这番转变,但看方语妍的神色有喜无忧,也知多半是三哥又有了什么安排,他连忙追了上去。
循着交手之声愈追愈近,转出了林木茂密之处,眼前霍然开朗,看清了场中情况,公羊猛陡地一惊:场中分成阵线分明的两边,一边约有十余人,其中六七人下场与对方交手,其余人等则在旁边戒备,隐隐成合围之势,绝不让对方有脱走之机,一群人无论兵刃或出手都大不相同,不似同门之人;二边则只有二女,一个红衣劲装女子长鞭飞舞,迫得众人无法近前,只是红衣女虽气势迫人,可呼吸已难保悠缓平静,衣角也有了几分破损,显是因为交手太久,众寡不敌下全无喘息空间,对方又小心戒慎,连脱逃机会也没有,车轮战下去便那红衣女武功再高也难幸免。
虽是如此,红衣女仍毫无放弃之意,手中长鞭依旧毫不停息,鞭舞范围中守得犹如金城汤池,敌人虽众一时间也难得逞,鞭舞之间只见那女子亭立其中,如画面容上全无表情,虽是额间已然见汗,仍是一副清冷高傲模样,深刻的五官中透着英姿飒爽,冷目逼扫处透出隐隐寒光,美艳之外透着一股逼人的冰气,有如荆棘丛中的玫瑰一般,便要凋零也落不到凡夫俗子手上。
本来鞭子是长兵器,那红衣女的鞭子又较武林中人的常规用鞭长得多,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使起来是威力无匹没错,范围也广,可若让对手欺近身边,就只有束手就缚一途;但那红衣女身畔一位粉红衣裳的女子也正戒备着,玉手翻飞如蝶恋花如蜂戏蕊,护住自己与红衣女子周身,便有对手冒险突破鞭圈攻入近处,一时片刻间也突破不了那纤纤玉指飞花拂柳般的守势,加上红衣女子鞭上功夫实已到了极处,挥洒之间迫开外围敌人后,还能回鞭攻向内圈敌人背后,这内外夹击的攻势令人防不胜防,尤其两人的配合,使得对手虽众,冒险攻入近处后却是腹背受敌,不得不灰溜溜地退了出去,若非人多势众,只怕早给两人杀出重围、逃之夭夭了。
不过两边人数相差太多,身陷重围的两名女子纵然武功高明,久守之下给对手喘息之机,先到的公羊刚看了一会,心知被围二女终是不免落败,可情况未明,却也不好出手,此刻见公羊猛容色一变,眼光直盯着被围的那粉红衣裳女子,不由微微一怔:看他如此模样,难不成是遇上了旧识?
“原来是她,怪不得……怪不得师兄要赶得这般急了……”
方家姐妹功力不若公羊兄弟深厚,又是起步较晚,若非上官香雪轻功不弱,两个徒儿也非弱者,只怕到现在还赶不上来;不过一出林间便见场中战况,方语纤眼尖,一眼便看出被围的那粉红衣裳女子,正是在汉阳城中与公羊猛初见之日,与公羊猛勾勾搭搭,关系不清不楚的杜桃花。没想到她竟在此处,胸中一股醋意蒸腾上来,方语纤口中声音不由带着酸味,“是不是要赶快下场救人?毕竟……毕竟她与师兄也是一场相识……“
没想到方语纤的醋意竟在这时候涌上来,公羊猛心中也不知做何滋味,旁边的方语妍虽是一语不发,眼神中也透着些许幽怨;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的感觉和妹子怕也差距不多,公羊猛不由暗恨自己没早一步告诉她们杜桃花的真正身分,若给她们知道,这杜桃花便是两女的师伯、当年威震江湖的“花仙姬”花倚蝶,便不论武功,光说身为师门晚辈,方家姐妹也不敢多话。
本来看不过一两人从林中出来,并未出手只驻足观察战况,战圈中二女凝心于战,连来人面目都没看上一眼,而包围众人也不放在心上;却没想到人竟愈来愈多,后面那两个女子身法轻功一见便知高明,正围战二女的众人不由一惊。
激战许久总算在此处堵住二女,他们可不想多生枝节,一个本在休息的青衣老者跃起了身,一摆手阻住了身后人的跃跃欲试,走向公羊兄弟这边,伸手一礼,“老夫天罡门柳致斌,随同武林盟在此追杀魔门余孽,不知诸位来此何干?”
“这个……”没想到当真是武林正道在追杀魔教妖姬,虽知对方占全了理,但花倚蝶乃师门长辈,公羊猛想不援手都不行;他转眼望向公羊刚,却见公羊刚只专注战况,连口都不开,摆明了要自己应对,公羊猛把牙一咬,好不容易才开了口,“在下复姓公羊,单名一个猛字,路过此处在前边见到道旁有交手痕迹,是以过来看看情况……本来见以众凌寡、威凌弱女,非是正道手段,还以为是魔教余孽为乱,没想到却是前辈等人正追杀魔门余孽,还请让在下瞻仰瞻仰,正道诸位前辈各逞绝艺、斩妖除魔的威风……”
“你……”听公羊猛话里带刺,讥刺意味极为浓厚,一个与柳致斌同色衣衫的少年跃起了身,举起手中判官笔就要动手,却给柳致斌挥手阻住,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硬是迫得那少年红了脸住手,待在柳致斌身边不敢为乱。
其实给公羊猛这样当面讥讽,柳致斌脸上也不好看,但他身为武林前辈,实不愿与后生晚辈一般见识;何况这一次只是众人适逢其会,道旁遭遇二女才乒乒乓乓地打到此处,事先并无计划,他原也没想到两个魔门妖姬武功竟如此高明,虽是众寡不敌,彼此配合下还能且战且走,现下看来自己这边虽是人多势众,要克敌致胜也得耗上好一段时间,此时岂是与旁人言语过节之时?
何况仔细想想,柳致斌也不由老脸微红,说到“以众凌寡、威凌弱女”八字,与眼下情况也符合个十足十。自己众人抗魔心切,原先倒真没想到旁人眼里怎么想,年轻晚辈不懂事理,要误怪自己这边也是常有之事,何况此事之起,说来也未必光彩,柳致斌也不愿纠缠在这个话题上头,“这……这个……魔门妖姬手段厉害,众人若不团结起来,确实难以匹敌,何况斩妖除魔乃吾辈中人职责,个人名声也算不得什么,倒不知少侠是否愿意出力,好为武林除一大害?”
本想好生讥刺一阵将众人的注意力转到这边,好让花倚蝶有机会逃出生天,是以公羊猛刻意放大了声量,让场中除了正围攻二妖姬之人外无不侧目以视,却没想到柳致斌果然姜是老的辣,一下子就把话题又兜回到自己身上。
眼看场中花倚蝶也发现了自己,正以目光示意要自己远离此处,公羊猛却没办法就此放弃,便不说当日销魂蚀骨的一夕之缘,不说花倚蝶所授手段让公羊猛收服了方家姐妹和萧雪婷,光她身为自己的师叔这一点,公羊猛就不能对她不管不顾,“若是魔门余孽,在下自当出手……只不知前辈是如何发现魔门妖姬的身分?可别冤枉了好人。”
“魔门妖姬,岂有好人?”脸涨得通红,那青衣少年又弹起了身,陡地欺近公羊猛,手中判官笔一招砸下,出手与出招几是同时而发,但柳致斌眼明手快,身影一动,空手一捏便捏住了判官笔,硬是迫停了青衣少年急袭而来的势子,那判官笔凝在半空,笔尖距公羊猛已不过三尺。
虽说兵器被制,偏偏制住自己兵刃的不只是同门前辈,还是自己的亲伯父,那青衣少年不敢对柳致斌发火,一腔怒意不由得全转到了公羊猛身上,虽是无法再进一步,口中话声却是一字不停,一股脑儿倾泄而出,“你前来此处、语含讥刺,莫非也是魔门余孽,与妖姬同流合污而来?我柳青今儿个非斩妖除魔不可!”
轻声叹了一口气,公羊刚插进了话头。
其实从公羊猛开口开始,公羊刚已发现了不对,公羊猛向来可不是这种主动挑衅的性子,事出必有因,方才又仔细注意,看到了花倚蝶与公羊猛眉目间无声的交谈,已发觉其中大有问题。
虽说对这弟弟不分轻重竟主动向武林盟挑衅的做法颇有不满,但亲疏有别,此刻可不是偏帮外人的时候,最多事后再骂他一顿。
“一语不合,便妄语相诬,甚至出手偷袭,举止毫不光明正大,若光从言谈行动而论,谁是魔门余孽已很清楚。”
一句话迫得不只柳青,连已站起身子想帮柳青出手的几个人也不得不面带惭色退了回去;公羊刚面上笑意盈盈,口中话语柔和,似不带半点火气,一点不像武林中人,若再加把折扇,便像个随处可见、伤春悲秋的腐儒文士,那温雅模样虽与在场众人格格不入,却令人想动手都有点不好意思,“在下公羊刚,乃公羊猛三哥,天下事总大不过一个理去,若能证明这两位被迫得再无还手之力的姑娘确是魔门中人,我等兄弟自当出手降妖伏魔;若不能证明就不能冤枉好人,此事非只关系两位姑娘性命,更重要的是武林盟主的声誉,还请前辈示下证据,以昭公信。”
本来还想出言争竞,可听公羊刚话题一转竟带到了武林盟主的声誉上头,想说话的几个人登时住口,连原本场中交战正酣的几人也停了手,只在周边围住,不让二女有脱逃的机会。
给公羊刚这句话一逼,柳致斌一张嘴开合几次,吶吶连声,却是无话可说。
这公羊刚貌似温良,话里看似客气,一点没有武林人的强横英气,其实机锋暗藏,比之公羊猛还要厉害。魔门妖姬虽也是魔门中人,可没在身上烙了记号,尤其妖姬们来源颇广,人尽皆知其中至少一半都不是魔门本身的女子,便论武功来源也看不出来;说来真要看一女子是否魔门妖姬,除了举止轻佻、招蜂引蝶之外,最主要的就是床第间采阳补阴的邪功,可这又岂是能够当众示人的证据?
说起来柳致斌等人能发觉魔门玫瑰桃花二妖姬的下落,也是运气使然。本来他与这侄子柳青前几日为了武林盟的公事上少林一行,回程途中住宿客栈,便遇上了二女,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柳青向来风流自喜。见二女生的美貌,不由出言勾搭,却给二女严拒,争执之间二女露出了武功底子,这才让柳致斌上了心;正在此时有武林盟的人马到来,猎艳受挫的柳青心有不甘,几下挑拨之下,两边动上了手,又有人发觉二女与已为武林盟主郑煦君妾侍的百合姬所言玫瑰、桃花二妖姬形貌有些相似,这才一路追战直到此处,真要说来还真没什么证据可示之于人。
说来百合姬所言二妖姬形貌与场中二女虽有些相似,但仔细看来又有些不同。
这也难怪,毕竟魔门覆灭已有好一段日子,二妖姬便行走江湖也不会笨到形貌全然不改,再说江湖风霜袭人老,二妖姬久遭追杀,难免染上憔悴之色,若真与百合姬所言形貌一字不差,反而更令人难以置信,是以众人原先是打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心理,这才追杀至此,真要说起来若论理,武林盟这边未必理直气壮。
想到此处柳致斌就更难面对公羊刚言色温和,实则咄咄逼人的要求。
“怎么回事?”就在场中气氛僵持,各人都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一句清冷的女声从公羊刚身后响起,声音虽不甚大,可在静寂下来的场中众人听来,却犹如天际轰雷一般突然。
虽知武林盟人马不少,说不定随时都会有援军,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无声无息。公羊猛陡地一惊,以公羊刚现下的情况可不好和人动手,他连想也不想,一回身手中长剑已递了出去,一式“风起云涌”直攻来人胸腹之间;可招式才递出去,便迎上了公羊刚严厉的眼神,公羊猛心下一慌,转瞬间已明白了三哥的意思。
此闲事自己一方未必占得了理,方才不过因为魔门妖姬性质特殊,才迫得对方一时间无话可说,自己一方正该就坡下驴,趁此台阶先走为上,岂能再在此处拖延?若公羊猛露出了本门大风云功端倪,除非杀尽在场众人,否则将来若惹上了武林盟这等强敌,云麾山庄可就前途暗淡,光被归于魔门同党便足令云麾山庄万劫不复。
一思及此公羊猛手上连忙变招,从大风云剑法中的“风起云涌”急转为飘风剑法的“剑舞风尘”。虽说这路剑法公羊猛习练久矣,剑招修的极是精纯,两招的路数又相差不远,但终属临时变招,使出来的“剑舞风尘”威力可就大不如原本,但那女子仍是“咦?”的轻轻一声轻呼,玉手一托一飘,素手轻挥间犹如明月流光,光彩照人之间公羊猛只觉手中剑势一顿,给她玉指轻拨,已将“剑舞风尘”的剑势荡了开去,人随势走,已退开了几步。不过一指,公羊猛只觉剑上传来一股大力,虽说他功力也不弱,但势子受挫之下,公羊猛只能立在当地,甚至无法接连进招。
这边势子一阻,那边柳致斌等人已看清了来人身分,各个控背躬身,口称夫人,直到此时公羊猛才看得清楚,那女子一身黄裳,环佩高髻,装扮得甚是齐整,顾盼之间一双修长凤眼似可看到人心底去,神色端庄大方,美得犹似蕊宫仙子下凡,颇有一股清冷意味在,却不失柔美娇媚;容颜看来约莫三旬,却丝毫不显年龄痕迹,若非那雍容大方的气质,透出了随着年龄增长而加于身上的成熟味道,光看容颜丽色,就说十七八恐怕都有人信。萧雪婷虽也是娇艳动人的绝色美女,光论容姿不比眼前此女逊色,可若算上气质的差距,站在她身边就显得幼稚了很多。
眼见那女子已离了公羊刚身边,而公羊刚颜色如常,显然没中暗算,公羊猛心知多半是自己误会了,可被那女子绝代容颜所慑,加上方才交手虽短,那女子劲力持续却久,直到此刻他都还得运劲抵御那似有若无的暗劲,一时间连场面话也说不出来;而眼看着公羊猛吃了亏,本应护到他身侧的方家姐妹,却似也被那女子的绝色容光晃花了眼,竟呆在当场,动都没动一下。
深吸了一口气,正不知该把手中长剑收鞘好,还是干脆和那女子动手见个真章好,突地公羊猛发现那女子纤手立于身前,摆出的架势竟是“月映江湍”的掌法,登时吶吶地说不出话来。
当日在出逸仙谷之前,为着别大水冲了龙王庙,风姿吟特意将四仙姬门下见面时互证身分的手势教过了他:风仙姬门下乃是飘风剑法的起手式“回风过柳”,花仙姬门下是“蝶舞飞花”指,雪仙姬门下的“梅雪映月”剑势正被方家姐妹使在手上,而月仙姬一系便是这“月映江湍”!
光看她的手法,再加上柳致斌等人尊称夫人,不敢失了礼数,眼前此女的真实身分不问而知,多半就是逸仙谷的月仙姬,武林盟主郑煦君的夫人月卿卿,怪不得能这般轻易地迫退自己。
知眼前乃师门长辈,公羊猛不敢缺了礼数,暗地咋了咋舌,心想着自己这下可惨了,竟与师叔动上了手,,风姿吟知道也不知要怎么惩治自己,他手中长剑轻飘,一式“回风过柳”的势子已摆了出来,然后才缓缓收式,上前一躬到地,“逸仙谷风师门下公羊猛,参见月师叔。”
“逸仙谷雪师门下方语妍(方语纤),参见月师叔。”
“起来吧!”点了点头,月卿卿嘴角轻扬。与几位师姐许久不见,即便现下富贵加身,名望一时无两,心中终究有些寂寞难掩,没想到今儿个在道旁客栈收到了盟中人留下的讯息,急急赶到此处,却一口气遇上了风姿吟和上官香雪的传人,月卿卿心下不由欢悦。比较起来追讨魔门余孽之事早变成了小事,毕竟成了郑煦君夫人后诸事繁忙,自己还没空回逸仙谷探看师姐们呢!
心下欢欣无已,面上却没透出来,举目只见场中一个容色不下自己,艳色迫人处却远较自己锐利的红衣女立在场中,手中长鞭虽随意地搁在地下,但看她的神色,便知只是暂时收手;若自己有意出手,那长鞭随时可能像假死长蛇一般反噬,光看她四周几个本盟之人丝毫不敢缺了戒备,那小心谨慎的模样,便知此女不好惹,只怕真的就是魔门覆灭之后一直逃离在外的玫瑰妖姬,而那红衣女身后隐隐透出粉红衣裳的一角,显然还有人躲在她身后,是不肯出面。
“究竟是怎么回事?柳前辈,怎么这般有幸,和卿卿的师侄动起手来?”嘴角含笑,对着柳致斌一礼。虽说天罡门在武林中算不得大派,但柳致斌年高德劭,武功虽远不若自己与郑煦君,但论辈分也算前辈,又是郑煦君最早的支持者,对魔门之役建功颇多,念着雪中送炭之恩,月卿卿对他总是礼遇有加,从来不肯缺了礼数,“不知师侄哪儿得罪柳前辈,卿卿在此先赔礼了。”
“不……不敢……夫人多礼了……”本来见月卿卿驾到,柳致斌心下一松,月卿卿武功绝不在郑煦君之下,比自己高得多,若她亲自出马,眼前的魔门妖姬绝逃不出生天;却没想到公羊猛通名报姓,竟是月卿卿师门晚辈,柳致斌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方才柳青言语之中对这公羊猛颇为无礼,也不知月卿卿这师侄气度如何?
若他气度宽广没有追究也还罢了,如果此人气度窄狭,对柳青言语无礼耿耿于怀,到时候即便郑煦君行事公正,月卿卿多半也会站在自己师侄那一边;便不找大麻烦,平日的小小刁难恐怕也少不了,天罡门在武林中势力不地位,若得罪了月卿卿,接下来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听柳致斌大略地将事由简介了一遍,为了避免月卿卿以为师侄受了欺辱,言语中力持公正,只是这样说来,连柳致斌都不觉得自己一方占了理,到后头不由有些吞吞吐吐。
等到柳致斌说完,月卿卿柳眉微皱;虽说她与郑煦君对魔门全无好感,但这段日子以来,武林盟对魔门余孽的追杀已颇有点走火入魔的味道,下手未免太重了些。一些正道前辈人物还好,有些下面的人下手之厉几乎已可与魔门并肩,情况已严重到她与郑煦君几次商议得停下这斩草除根的追杀行动,“那么……这两位姑娘确实是魔门妖姬,柳前辈确有证据?”
听月卿卿这么问,柳青不由气满胸膛。他年轻气盛受不得半点委屈,方才给公羊猛当众讥刺已是积了一肚子火,没想到此人竟是盟主夫人的师侄,火便积深也发作不得,现下又听月卿卿言语虽是有礼,仍是向柳致斌追着要证据,简直和她的师侄一模一样。
想到昨日情挑这玫瑰般的美女却被不由情面的峻拒,满腹怒火登时再难压抑,也不管身分,忿忿然便开了口,“直接证据是没有,不过这般女子言语轻浮、毫无闺阁女子气质,便非魔门妖姬,也不会是什么大家闺秀……”
听柳青什么不好说,竟说出这番话,柳致斌只气得差点没昏过去,江湖之中女侠虽是不多,不过十一之属,也不见得少到哪儿去,行走武林沾了江湖气,江湖女子十个有九个没有闺阁女子气,柳青这种说话简直连月卿卿也扫了进去;旁的不说,连这回跟着来的两位女子高手都面有不豫之色,他连忙伸手点住柳青哑穴,做了个四方揖,“本门家教不严,小侄语多无状,还一请夫人与众位同道原宥。老夫确难证实这两位姑娘乃魔门高手,但两位姑娘武功颇带诡异,又是先行出手伤了小侄,老夫也想……也想请两位姑娘暂留本盟,以俟本盟查明真相,不知可否?”
“这样……倒是可行……”点了点头,月卿卿便走向场中。虽说她并不认为柳致斌这般运气好,随便走走都可碰到逃逸在外的玫瑰和桃花两妖姬,但对方武功极高,从一路上打打逃逃的痕迹便可看出,这般武功在江湖上也极少见,月卿卿身为武林人不由有些见猎心喜;只要不曾伤人,在擒下二女后由武林盟查得明白,再还二女清白,只要多所赔礼,行的正坐的正,以武林盟与魔门的恩怨加上正道斩妖伏魔的大义名分,于理上也说得过去,“请两位姑娘指教了……”
听月卿卿这么说,众人深以为是,倒是急了旁边的公羊猛。那红衣女子是谁他不晓得,花倚蝶可明明白白的就是魔门桃花妖姬,现下众人成见已深,即便两女逃了出去,也坐实了妖姬的指控;可若真给月卿卿擒了下来,让武林盟摸出了底子,自己几人还可推说是道见不平、拔刀相助,有月卿卿的照拂说不定可保无事,但花倚蝶却是绝对逃不过去,若当真给柳致斌等人查到证据,恐怕连月卿卿盟主夫人的身分都未必保得住她。
偏生现下却是无法可阻,公羊猛方才与月卿卿虽是浅尝即止,却也感觉得到这月师叔若论武功内力,绝不在明芷道姑之下;玫瑰桃花两妖姬久战之余,气力难免有损,两边交手之下,便两妖姬联手恐怕也难讨得了好去,可自己又根本没理由参与其中;而自己武功更难比场中红衣女与月卿卿项背,且自己方才的“仗义直言”已引得方家姐妹侧目,连公羊刚看向自己的眼神都透出几许疑惑,自己若再找理由出手,两女的醋意只怕要平复都难,更不要说原已在旁虎视眈耽的柳致斌和柳青,以及武林盟众人会怎么对付自己。
心知若让月卿卿与两姬动上了手,以自己的武功就连想插手也插不进去,公羊猛愈想愈急,背心都不由出了汗,突地福至心灵,冲着已走到场上的月卿卿高喊,“蝶舞飞花指!”
“你说什么?”“不可!”
两人的声音几是不约而同地响在一处,猛回头望向公羊猛的月卿卿听得背后声音传来,忙不迭地再次回身,虽说红衣女背后那女子反应极快,喊出声后发觉情形不对,连忙又躲回红衣女子身后,可一晃眼之间,那面目已落到了月卿卿眼中,熟悉的面孔中有着陌生的神态,那模样登时令月卿卿一怔,不由自主退了两步,连已举起在胸前作势的纤手都放了下来。
原本当听到公羊猛高喊“蝶舞飞花指”时,月卿卿虽猜得出公羊猛所指是失踪已久连自己都找不着其行迹的“花仙姬”花倚蝶,却不知其言何指;可当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喊出“不可”二字,她已听出端倪,一回身间虽是一瞬,却也看得清楚:那躲在红衣女子身后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人,不就是许久不见的花倚蝶?
她身形虽快,但方才那一声已让月卿卿心有定见,一看便即发觉,那身法正是花倚蝶独有,心下不由着慌。难不成花倚蝶竟投靠了魔门,成了桃花妖姬?
见众人的眼光都随着那声高喊转到了自己身上,连方家姐妹的眼中也是醋意尽失,全变成了疑惑之意,公羊猛原本涌起的勇气一时间消失无踪,只能缩了缩脖子,摊了摊手故作无辜。能把月卿卿拉回来对他而言已是上上大吉,后续要怎么处置,公羊猛可真没想到。
“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当众人的眼光全集中在公羊猛身上,差点没把公羊猛活活射死的当儿,月卿卿已伸手阻住了众人。她走到公羊猛身边,放轻了声音,只公羊猛一人听到。
“是……是……”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毕竟这关系花倚蝶名节,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宣之于口。公羊猛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却不知该如何说明才是。话堵在口中半晌,公羊猛才深吸一口气,摇着手示意月卿卿别再问了,暗中却以传音入密的功夫,将话传到月卿卿耳边,“因着……因着百里幻幽才会如此……妖姬之事师叔也……也该知道……花师叔仍是……仍是心怀师门……”
一来心下紧张,二来功力不足,这传音入密的功夫公羊猛虽知如何使用,之前却是从没用过,好不容易愍出几句话来,通红的脸与发颤的手,实实在在已显示出公羊猛功力已催至顶峰,勉力说完后却是再难坚持,若非旁人以为他是因紧张而无法说话,怕早已看出了问题。
“哦?”月卿卿也是冰雪聪明,一听便明。当年魔门四使中百里幻幽与花倚蝶的冲突,月卿卿后来也打听到了消息,原也想到花倚蝶的失踪可能与这百里幻幽有关,可一来即便魔门中人对百里幻幽之事也是讳莫如深,连已降伏于郑煦君的百合梅花二妖姬,听到此人名讳也是吓得一语不发,这毛病到现在才渐渐在改善,偶尔能听到二女透出一点点当年的情形,可重要处却还是不敢明言,任月卿卿如何努力也钻不出消息来;二来百里幻幽出了名的喜好先奸后杀,月卿卿本心实不愿相信师姐会遭如此毒手,到了要紧处总忍不住缩手,如此情形之下自是难以得知备细。
可现在听公羊猛所言,加上从百合梅花二姬那儿听到的蛛丝马迹,月卿卿大致也猜想得到花倚蝶当时多半是落入了百里幻幽手中,被这魔门妖人以种种邪淫手段,迫得身陷淫欲再也无法自拔,这才变成了魔门妖姬;不过从公羊猛的行为看来,恐怕在先前他便知道这消息,只是兹事体大,才不敢让别人知道,但既然公羊猛敢说花倚蝶仍是自己人,月卿卿自然也愿相信如此。
不过这样下去,该当如何收尾倒真成了麻烦事,月卿卿似可穿透人心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心下不由思绪纷乱。如果只有自己和公羊猛等人在场,自然是以救得师姐为先,就算因此放掉一个玫瑰妖姬,不过逃了一人,月卿卿也还担待得起;可现在柳致斌还有不少武林盟中人在旁,即便月卿卿以盟主夫人之尊,也不好对疑为魔门余孽说放就放,如何措置还真得好生思量。
“在下武林盟月卿卿,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从公羊猛身边离开,缓缓走到那红衣女身前,月卿卿表面不露思绪,眸中却不由飘忽乱转,不时望向师姐那令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在下姓梅,名唤浅雪……不过据贵盟所言,在下不就是玫瑰妖姬么?贵盟老早如此认定,又有何说?”红衣女嘴角浅笑,目光锁定了面前的月卿卿,对其余妖姬的过去,身为妖姬的她本没有多管,但她也是聪明女子,从月卿卿和公羊猛方才的举动也看得出来,身后的桃花姬多半与逸仙谷关系匪浅,今日要脱此难,看来真得看在杜桃花面子上了。久历江湖的她虽不惧死,但若有机会逃出生天,可也不会轻易放过,是以表面上话语虽硬,却是留了个缺口给月卿卿。
“看来……梅姑娘对本盟确实有些误会……”听红衣女的口气,月卿卿隐隐一笑,勉强才能将笑意隐在口中。
这玫瑰妖姬还真知审时度势,表面虽是语硬,却没真逼得毫无转园的打算,戏就是得这样才演得下去。月卿卿故做思量之状,许久才轻拧了一下手指,“若想请梅姑娘至本盟做客,想必梅姑娘也难以意舒。这样如何?这边几位乃卿卿师侄,均是逸仙谷中人,若梅姑娘肯移驾逸仙谷,暂时与卿卿师姐为伴,好让本盟有时间为梅姑娘洗清冤枉,乃卿卿不胜之喜。”
“这个嘛……”
“梅姑娘放心。”见这玫瑰妖姬犹在沉吟,月卿卿差点忍不住笑。她忍住了激动,把话接了下去,“那逸仙谷可是个绝好去处,风光明媚、景胜仙乡,可惜卿卿尘事太多,好久没有回去,当真好生挂念,尤其想到当年与师姐们嬉游春景,那时之乐直到现在还好生怀念……”
“这样自然是好了。”伸手向后,轻轻握住桃花妖姬抓着她衣袖那不住颤抖的纤手。在魔门百花馆待久了,对沦为妖姬的女子心中感受玫瑰妖姬自不会陌生,只是这段日子落魄江湖,又得打发见色起意之辈,又得小心武林正道的追杀,心下没个根基,她实也累得紧了。
虽知月卿卿话里说的好听,实则是想把自己软禁于逸仙谷,让风姿吟来看管自己,但玫瑰妖姬虽说本来便出身魔门,对重复魔门基业却是一点意思也没有,就算被软禁好歹也比这样浮萍般飘摇江湖的好;何况身为姐妹,能将身后这觳觫发抖的杜桃花送回家去,总也比让她流落江湖好一些,“既是如此,夫人是否要制着在下武功?免得在下路上寻机遁走,让贵盟还得大花心力找上小女子……”
“这倒不必了,梅姑娘既应允此事,本盟对梅姑娘还是信得过的。”月卿卿微微一笑,向红衣女作了一揖,随即转向一旁发呆的公羊猛和方家姐妹,“猛儿、妍儿和纤儿,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们了,回头卿卿自会留书信一封,同师姐交代此事。这一路上你们可得小心,若是出了岔子,便是风师姐不动家法,卿卿也要照门规处置的,你们……可听明白了?”
“是……猛儿(妍儿、纤儿)明白……”
“柳前辈,依你看卿卿这样处置可好?”
“这……这样自然是好了。”没想到月卿卿竟这样处置,柳致斌本来听得一愣一愣,等到月卿卿问向自己,这才回过神来。虽说公羊猛方才那一声也让他心中涌起无比疑惑,月卿卿之所以收手多半就是为了公羊猛没头没脑的那句话,可那“蝶舞飞花指”怎么听来都像武功名称,和眼前二女究竟是怎么扯上关系,任他搔破头皮也想不到,偏生现下情况,他可也不好当众询问。
不过细细想来,这样处置也未必不好,首先月卿卿无论为了什么理由。立场已有点儿偏向二女和师侄那边,自己若再强撑,起了冲突可不是好事;再说因此而把逸仙谷牵了进来,若眼前二女当真乖乖地被软禁逸仙谷,江湖上倒也少了点事,若她们寻机逃离,也是月卿卿和风姿吟的责任,与自己再无关系。
方才柳青年轻气盛,嘴上少了个把门的,不只公羊猛,连月卿卿和几位同道都得罪了,柳致斌现下一心只想撇清责任,尽早脱离是非之中,回头再私下好好教训这不知高低的侄子。
“老夫对此并无意见,还请偏劳公羊少侠。”
“多谢前辈同意。”或许是因为难得遇上故人,月卿卿只觉再难保持像在武林盟中时那样矜持的大家风范。见柳致斌那表情,月卿卿不由想笑;这柳青年少气盛,又仗着身为天罡门未来的掌门,虽算不上横行霸道,言语间也难免欠了收敛,不知不觉地就得罪人,这也不是第一回的事了,只是天罡门前任掌门因魔门之役负伤,犹然卧床不起,掌门事务加上子侄教导都压在身上,也真累了柳致斌。
不过若非如此,要让柳致斌不管这档子事可也难了,“还请柳前辈与诸位同道先行一步,卿卿向师侄们交代几件事情,立时便来。”
见柳致斌等人去得远了,犹然气虎虎的柳青则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柳致斌拖着走,连穴道都没解开,月卿卿无奈一笑,望向场中的玫瑰妖姬,那梅浅雪的化名只怕也是她随口胡诌,只怕现在已经忘了个干干净净。不过她想问的,其实也不是她,“二……二师姐……”
听月卿卿出言招呼,玫瑰妖姬随手一扯,硬是把身后的花倚蝶拉了出来,只见花倚蝶满面的畏怯含羞,根本不敢抬头望向月卿卿。
见到花倚蝶手足不动,只被玫瑰妖姬拉着走,众人一见便知她穴道被封,不只月卿卿柳眉微皱,连公羊猛和方家姐妹也不由取剑在手,护在月卿卿身边摆出了出手的架势,反倒是众人目光所集的玫瑰妖姬行若无事,只是微微一笑,纤手一动,垂地长鞭已环到了腰上,犹如腰带一般,一绕一套显得纤腰细得不堪一握,更衬着上身高挺丰隆。
“不用担心,”退开了两步,玫瑰妖姬纤手高举,作投降状,面上表情似笑非笑;虽是举手投降,却隐然有种诡丽莫名的娇艳,“让她不好行动而已……若我不封她穴道,桃花早要跑了。”
“原……原来如此,多谢姑娘了。”听玫瑰妖姬这么一解释,公羊猛不由释然,手中长剑放了下来。其实这事他早该知道,当他初次看穿花倚蝶身分之时,这二师叔也是拼命隐瞒,直到被问得隐不过了才和盘托出;现下她遇上的不只自己和两个师侄女,还有当年的师妹月卿卿,若花倚蝶不想方设法的“鸿飞冥冥”,他才觉得奇怪呢!
方家姐妹也吁出一口气,放下了手,心中满满的疑惑亟待解释。她们可全没想到,眼前这丰腴可人看了就让女人嫉妒的美女,竟然就是失踪许久的二师叔“花仙姬”花倚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她从仙姬变成妖姬?
神情没什么变化,缓缓走到花倚蝶身边,纤指几下轻点,已将花倚蝶穴道解开。花倚蝶虽是手足重复自由,可月卿卿紧握住她的手,彷佛怕一松手师姐就要消失无踪。无论怎么羞怯,师姐总也不能硬扯开手来逃之夭夭,仍只能垂着脸儿,纤手在月卿卿掌中不住发颤。
听公羊猛在旁放低了声音,向方家姐妹解说魔门百花馆的存在和魔门妖姬的培养方式,虽说他尽力只说明大概没解释细部,对花倚蝶的遭遇更是一语带过,能怎么简略就怎么简略,即便如此也让方家姐妹不由咋舌惊异,方语纤的眼神不住转向自己这边,月卿卿虽事先已从百合妖姬那边得知些许可能,却没想到亲若姐妹的花师姐竟也受到如此惨遇,心中不由一阵激荡,一时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好不容易才勉强挤出一句,“师姐……回来吧……我们都……都在等你……”
“可……可是……我已经……”
“求求你……花师姐……”听到花倚蝶话中隐含怯意,想到她落在百里幻幽手中所受到的种种惨遇,从原本高高在上的花仙姬变成魔门人尽可夫的妖姬,之后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让她甚至连重获自由后都不敢回来找师姐妹,月卿卿只觉心痛欲碎,忍不住抱住花倚蝶,放声痛哭起来。
月卿卿不哭还好,她这一哭似勾动了花倚蝶愁肠,二女的眼泪一时间犹如决了堤般哗然涌出,看得连公羊猛都不由有些鼻酸,方家姐妹也是眼儿红红,泪水盈眶,甚至连隐在林中、仍不忘怒目瞪视不知何时已走到玫瑰妖姬身后的公羊刚身影的剑雨姬,也给勾出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