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枯瘦老者睁眼看来的刹那,李玉瑶似乎感觉到对方眼中闪过一道无比凌厉的亮光,这道亮光仿佛利剑一样刺入自己心中,这让她不由娇躯一颤,然而再看的时候,发现老者眼睛浑浊,没有丝毫特殊之处,她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咳咳……”老者咳嗽了几声。
李玉瑶问道:“老爷爷,你身体不舒服吗?”
老者有气无力地道:“我……我还好。”
“你饿不饿?这个给你吃!”李玉瑶从兜里摸出一个白面馒头,递了过去。
老者接过馒头,带着馒头本身的温热,以及李玉瑶的体温,他看向李玉瑶,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李玉瑶又递过来一锭银子,道:“这个你拿着吧!”
老者呵呵一笑,说道:“小姑娘,你心地很好,不过我不是乞丐。”
李玉瑶道:“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流落于此,都是值得同情的,身为江湖儿女,我既然遇上了,理应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说着就直起身。
老者笑道:“本来我今天是要去翠微庵的,不过呢,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打算明天再去……”
李玉瑶闻言一怔:“你要去翠微庵?是去烧香拜佛么?真巧,我们也要去,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老者摇摇头:“不了,你们去吧……”他摆了摆手。
“哦……”李玉瑶转过身,上了马,风见晴她们已经在前面等着了。
等李玉瑶策马上前,六女走在一起,妙雨忍不住赞许道:“玉瑶妹妹心肠真好,将来定有好报。”
李玉瑶轻笑道:“我娘说了,出门在外,一定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善举,为自己积德。再说了,那个老爷爷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要遭受这种苦难,真是不该……”
“是啊。”妙雨回头张望了一眼,“咦,他人呢?”
众女闻言,纷纷回头,却发现方才靠在槐树下的老者,早已不见了踪影。
“走得真快。”叶瑞云感慨了一句。
风见晴美目一闪,收回目光,说道:“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六女骑着马,走上官道,开始全速前进。
云州城内。
姜元公佝偻着身子,徐徐走在城中。
此时天色渐渐明亮,街道上有许多买菜的大爷、大妈,早早地就占了好摊位,把各种各样的瓜果蔬菜摆好,等着客人上门问价。屠夫拿着刀砍着猪肉,发出“嘭嘭”的闷响,早餐店飘出一阵阵清香。
“新鲜出锅的大肉包子……”吆喝声传入耳中。
姜元公看了看手中的白面大馒头,嗅了一下上面的香气,眼前一阵恍惚,往事历历,从心底浮现出来。
“爹爹……咳咳……”女儿小玉的声音从床尾传来,带着偶尔的咳嗽。
“玉儿啊,你再睡一会儿。”小姜穿好衣服,摸着黑,一瘸一拐的来到厨房,生火,熬了药,端着药碗回到屋内,给小玉喂了药。
“好点了吗?”小姜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蛋,关切地问。
小玉摇摇头,又点点头,咳嗽了几声,道:“爹爹,我没事的……”
“有爹在,不怕。”小姜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开始生火做早点。
小姜本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庶子,后来被家里的嫡子挤兑,打断了腿,赶出了家门,从此自力更生,他倒也勤快肯吃苦,学了门做包子的手艺,在街头摆摊,勉强度日。
经过多年的劳心劳力,小姜娶了个农家女做媳妇,生了个可爱的女儿。本来一家三口虽然不富裕,但也温暖安定。然而厄运专挑苦命人,没过多久,小姜的媳妇便生了重病,大夫说这是先天带来的心疾,治不好。
小姜并没有因此放弃,在卖包子养活一家子的同时,攒钱给媳妇看病,几个月下来,就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
这一天,街上来了个走方郎中,说是可以治疑难杂症,小姜仿佛看见了希望,连忙把人请到家中,郎中看完之后,表示不难治。于是小姜把家里最后的积蓄给了郎中,郎中开了方子,走了。
然而服了郎中所开的药之后,媳妇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很明显,他被骗了,而家里的积蓄也彻底花光了。终于在几天后,媳妇不幸病逝。
原以为苦难到此为止,谁料祸不单行,不久之后,女儿小玉也被发现患上了和其母一样的心疾,小姜顿时绝望,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女儿小玉是小姜的一切,尽管明知没有希望,小姜仍然没有放弃,他打算卖掉家当,去别的地方求医。
现在,他已经和城里的赵老爷说好了,以一百两银子的价格,把这间包子铺卖给对方。今天上午,对方就会派人过来签字收购。
小姜和女儿吃过早点,等了片刻,就有几个赵家的家丁上了门。为首之人眼神锐利,鼻子上有一颗毛痣,此人是赵家的管家富贵,富贵身后跟着几个壮汉,一个个腰膀粗圆,孔武有力。
一进门,富贵就嚷嚷着道:“小姜啊,你可算是找对人了,你这铺子就该卖给我们赵家,卖给别人,还没有这个价呢!你老婆埋了没有?”
“已经下葬了,多谢赵老爷照拂……”小姜堆着笑,一瘸一拐地走上前。
“你在这里签个字,这间铺子就归赵家了。”富贵递过来纸笔。
小姜大字不识几个,看了看上面的字迹,只觉得十分高深,大半都不理解,就问:“这上面写了什么啊?”
富贵笑道:“无非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事后不可反悔。你放心,签了字,按了手印,官府会认的。”
“哦……”小姜心想着要不要找个人见证一下,见对方催促得紧,再加上赵家在城里素有“大善人”的美名,料想不会欺骗自己,便签了字,按了手印。
富贵递过来一包银两,小姜连忙接过,数了数,的确是一百两。银子到手,他这才放下心来。取了包裹,拉着小玉,最后看了眼身后的铺子,叹了口气,重振精神,离开了这里。
出了城,小姜带着女儿经过一座城隍庙,此时身后忽然追来一群人,打眼一看,正是赵家的家丁,为首的就是富贵。
“站住……”富贵领着人跑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小姜一脸疑惑。
富贵瞪着他道:“小姜啊,你这是打算去哪里啊?”
小姜道:“我得带着我女儿外出看病去,富贵管家还有什么事么?”
富贵冷哼一声,道:“你要出远门?那可不行!你若是一走了之,你欠我们赵家的银子莫非不打算还了么?”
“我欠赵家的银子?我什么时候欠了你们的银子?”小姜整个人都懵了。
富贵取出一张字条,指着上面的内容,说道:“这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你把城西的包子铺出让给赵家,赵家借给你一百两银子,务必在三日之内归还,若是到期不还,没超过一天,欠债就翻一倍,到了第四天就是二百两,第五天就是四百两,第六天就是八百两了……”
“什么?!这不可能!”小姜听着他这番话,整个人都在打颤,“明明是我把铺子卖给赵家,怎么会是借……这不可能,你们骗我!”
“混账!”富贵怒道,“你还想赖账不成?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这还有你的签字画押呢!”
“不行,我得找赵老爷评评理!”
“我们老爷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搭理你,来人啊,小姜赖账,咱们去官府告他去——”
“走走走,跟我们去一趟县衙——”
“爹爹,爹爹……咳咳……”年才十四岁的女儿小玉看见这样的场面,被吓得泪流满面,心疾又犯,咳个不停。
“玉儿别怕,你在这里等着爹爹,爹爹很快就回来……”
片刻之后,小姜被拉扯着回到城内,进了县衙。
富贵把早已准备好的诉状递了上去,县太爷看了诉状,又看了看字据,以及小姜的签字画押,一拍惊堂木,冷冷喝道:“大胆刁民,为何赖账?!”
小姜跪下道:“老爷,草民并未赖账,我和赵老爷说好了,把包子铺以一百两的银子卖给他,谁想他们在字据上作假,草民冤枉啊……”
“大胆!”县太爷再拍惊堂木,义正言辞地道,“赵老爷乃是县里的大户人家,出了名的‘大善人’,每年都会设粥棚,不知做了多少善事,莫非还会骗你不成?分明是你心底藏私,借了钱还赖账,听说你刚才出了城,是打算逃走吧?”
“我没有!”小姜无比激动,不断磕头,“老爷,我真的是冤枉的,我是在卖铺子,怎么会借钱呢,求老爷为我做主啊……”
富贵上前道:“大人,我们借给小姜的银子就在他包裹里,不信大人可以让他拿出来看看,那可是真金白银!”
“来人,打开他的包裹——”
“哗啦”,几个人联手一顿拉扯,从小姜的包裹里掉落出好几锭白银,刚好一百两。
“大人,证据确凿!”
“唔……”县太爷又拍惊堂木,惊得小姜浑身打颤,又急又怒。
县太爷道:“此案十分明了,小姜借钱之后耍赖,还想携钱逃走,罪大恶极,现将银子没收,铺子归赵家所有,念在小姜并未把银子花掉,就不必偿还利息了,直接关入大牢,三个月后,可刑满释放……”
“多谢大人!”富贵呵呵一笑,上前递上一锭银两。
“不!不……大人……草民冤枉!”县太爷的断案,对小姜来说简直就是五雷轰顶。他还要靠着这笔银子给女儿看病呢,如今不但银子没了,铺子也没了,自己还要蹲大狱,谁来照顾年纪不大的女儿?人生如此,复有何言。
“此獠咆哮公堂,给我打——”县太爷看见小姜如此疯狂,哪里能容忍,直接让衙役打了他一顿,打得他皮开肉绽,浑身是血,整个人瘫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
被关进大牢之后,小姜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力气,闻着牢里的恶臭,用尽全身力气爬到牢门前,喊道:“有人吗……差大哥……”
“叫什么叫,烦死了!”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卒走上前,傲慢地瞪着小姜,“到了饭点自然会有人给你送吃的!拉撒睡觉自己在里面解决……还有什么事?”
小姜抬起头,把手把铁栅栏伸了出去,抓着狱卒的脚,说道:“差大哥……麻烦你帮我个忙……我女儿小玉还在城隍庙等我……求求你……放我出去……”
“你在说什么胡话,放你出去?你在做梦吗?”
“差大哥……帮帮忙,求求你……”
“你女儿多大了?”这狱卒忽然问道。
“她只有十四岁,身体不好,我得去照顾她……”小姜咳嗽了一声,咳出大口乌黑的瘀血。
“十四了啊……唉,罢了,罢了!”狱卒一脸的不情愿,“让你出去是不可能的。不过呢,我看你也不容易,这样吧,我帮你去看看你女儿,把你的事告诉她,如何?”
小姜道:“可是……她一个人在外面没有钱,没有住处……”
狱卒道:“这个好办,我可以让她暂时住在我家,让我老婆多做一份吃的,等你出来之后,给我补偿点银子就行了!”
小姜眼睛一亮:“多谢差大哥……你真是个好人!”
“呵呵,谁让我见不得人间悲惨呢……算你走运,遇上了我,若是换一个人,嘿嘿,那你可就惨了!”狱卒说完就离开了。
一天后,在牢里半死不活的小姜忽然听见有人在喊自己,起身一看,竟然是女儿小玉,他连忙上前。父女相见之后就是一阵哭诉。
小玉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从怀里取出一个白面大馒头递了过来,说道:“爹爹,这是我亲手做的馒头,您先吃点,垫垫肚子,以后我每天都来看您……”
小姜接过馒头,上面还带着热气,有馒头的热意,也有女儿的体温,他老泪纵横,咬了一口,说道:“玉儿,你先住在差叔叔家里,等爹爹出来之后,再带你去看病……”
小玉强自笑了笑:“爹爹放心,差叔叔对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那就好,那就好……好人啊……”
“好了,好了。该走了……”狱卒走了过来,催促着道。
“玉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爹爹……咳……”
父女二人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到了第二天,小玉又来看了小姜一次,仍然带了一个馒头,第三天、第四天依旧如此,到了第五天却不见她来了,直到第十天的时候,小玉又来了一次,这时的小玉比之前憔悴了不少,脸上的血色又少了几分。
小姜虽然万分担忧,却别无办法,他现在是自身难保,又顾得了谁?
一个月过后,小姜再次见到了女儿小玉,此时的小玉脸上毫无血色,眼中的亮光也暗淡了许多,看上去显得有些忧郁和麻木,仿佛隐藏着自己的心事。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小玉居然带了一锭银子过来,并告诉小姜,自己也开始学着赚钱了。
如此断断续续,每一次小姜见到小玉,总是带着担忧和欣喜,父女二人每次见面都是悲喜交加,少不了痛哭一番。
终于,三个月的时间到了,小姜刑满释放,出狱了。
出狱的这天,小姜并未见小玉来接自己,他找到狱卒问起女儿小玉,狱卒含糊其辞,领着他到了自己家里。
到了狱卒家里的小姜不断追问:“差大哥,我女儿呢?”
狱卒呵呵一笑,说道:“小姜啊,在这之前,我们可是说好了,我帮你照顾女儿,你出来后得付给我一笔钱作为补偿,现在是该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小姜急忙道:“我现在才出狱,哪里有钱给你!等我以后攒了钱,肯定还你!我女儿呢——”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小玉。
狱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没了。”
“什么意思?!”小姜浑身一震。
“实话告诉你吧。”狱卒双手抱胸,有些不屑地说道,“我当初是看在你女儿还有点价值的份上,才帮你的。我把你女儿接回家里之后,操了她几天,发现她病恹恹的,没什么趣味,就卖给窑子了,前几天窑子里的老鸨告诉我说,这丫头不耐操,被人玩死了,你放心,老鸨已经给她收了尸,回头你去找老鸨,让她告诉你葬在哪里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小姜听了他这话,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时间不敢相信这时真的。
“信不信由你,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你自己看着办,那丫头的穴儿还是挺嫩的,可惜了……”狱卒猥琐一笑。
“不!不!不——”此时的小姜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他只觉得浑身都在发颤,从出生到现在,他受过无数的屈辱,吃过无数的苦难,但从未有任何一次能够和现在相比,他从未想过人性是如此的卑劣,这个世界是如此肮脏,让人如此的绝望!
“你们这些畜生!禽兽!垃圾!王八蛋……”小姜眼球充血,激动无比地扑向狱卒。他现在痛恨赵家的老爷和家丁,痛恨县太爷,痛恨眼前的狱卒,痛恨整个世界!
然而小姜在牢里早就被折磨得体无完肤了,哪里打得过眼前的狱卒,直接被对方一拳撂倒,狱卒一脚踩着他的胸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不屑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跟我玩横的——”
“啊——吼!”小姜怒吼着掰开他的脚,挣扎着起身,从地上操起一块石头,再度扑向狱卒,口中不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这个世界,应该被鲜血染红!应该被鲜血染红——”
霎时间,现场一片血腥……
“卖包子了,新鲜的肉馅包子……”街头早餐店老板的吆喝声传入姜元公的耳中。
姜元公回过神来,压下心头不断涌现的画面。他取出怀里的白面大馒头,嗅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李玉瑶的那张纯洁、可爱、带着善意的小脸蛋,眼中闪过一丝柔情,忍不住在馒头上咬了一口,然后把馒头放入怀中。
“不要挡路!”几个官差走在大街上,周围的百姓纷纷躲避,只有姜元公仍然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中间,对周遭的万事万物,完全视若无睹。
“嘿,那个老乞丐,给我滚一边去——”官差走上前,见姜元公丝毫不避让,直接上前身手,想要把他推搡开来,却发现根本推不动。
“不长眼的东西!”一个官差拔刀相向。
下一个瞬间,几个官差同时顿住,都站在原地不动了。
姜元公依旧迈着步子向前走去。
周围的百姓一阵疑惑,这时旁边忽然有大叫道:“啊……死、死人了……”
众人仔细看去,就看见几个官差同时倒了下去,左胸口流出大量鲜血,有胆子大的上前一看,直接呆住,原来这几个官差的心口都破了一个大洞,心脏已经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掏空了。
“杀人啦……”
周围的百姓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