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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暗夜里的曙光:与市长夫人的缘起

    林小阳从省城回到春城的第二天一早去中队上班,程国彪到他办公室找他谈一个最近的棘手案子,照例发生了一点争吵。程国彪像往常一样一屁股坐在林小阳的办公桌边上挥着大手大声叫嚷,林小阳则不卑不亢地拿着画着行动路线图的纸板跟他据理力争。  

    所有人对于林小阳和程国彪之间发生摩擦都觉得是预料之中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这种争吵并不是多大的事。其实,林小阳到了漯河中队之后跟着程国彪学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换个平庸的中队长根本教不了他。但是,林小阳并非一味地偷师,他会有很多自己的主见。破案之后的功劳,林小阳通常都会让给程国彪。但是在办案过程中,只要自己觉得更有利的方案,他是不会让步的。  

    两个人正争得不可开交,敞开的门口突然冲进来五六个穿着警服的工作同事。  

    林小阳和程国彪都是工作狂,现在其实才早上八点刚过,一般人还没开始上班呢,出现这么多人非常奇怪。何况,在刑侦队要一次性看到这么多穿制服的人本身是个稀罕事,办公室内的气氛顿时转向。  

    来的这伙人以县公安局监察室主任谭勇为首,程国彪这人是神鬼不敬的,没等他发话就质问道:「谭主任这是干嘛呢?来拆我们漯河中队的房子吗?」  

    谭勇不跟他计较,讪笑着:「程队,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们中队有人收了嫌犯家属的重礼。」  

    「是嘛?那谭主任可得主持公道,可别冤枉我的弟兄!」程国彪表面大大咧咧,心里实则触动不小,目光转向林小阳。  

    林小阳更是明白自己遇到大事了,很正式地问:「谭主任,怎么回事?」  

    谭勇不面对他的目光,而是转头示意了一下部下。几个穿制服的让开,一个小个子男人走到前面,指着林小阳说:「谭主任,就是这个林队长,他收了我的礼不办事,事后还威胁我!」  

    林小阳一看,这个人自己确实认识,而且确实试图用银行卡贿赂自己,只不过自己根本没睬他。林小阳还记得他叫涂木根,儿子打架伤了人,案情非常简单。  

    其实之前也有过嫌犯家属出于报复而诬告或者造谣的,这在刑警来说本是家常便饭。刑警毕竟不是治安警,很难做到当事人双方都满意的。  

    林小阳身正不怕影子斜,微微一笑说:「涂老板,你上次把银行卡塞到我沙发下面,我不是让张警官给你送回去了吗?」  

    涂木根却说:「什么银行卡?你不是说你喜欢高级手表吗?」  

    林小阳皱了皱眉,这有鼻子有眼的指控,而且身后还跟了一大堆监察室和纪检的工作人员,看来这事不简单。他还没开口,谭勇就接过话头:「林队,举报人说你向他索贿,而且就是在这个办公室里把手表送给你的。」  

    「是么?」林小阳扫视了一眼涂木根,当刑警才一个月,林小阳的目光已经历练得非常敏锐,涂木根被吓得倒退了两步。  

    谭勇身后一个部下大声说:「空口无凭,不过他说敢当面和你对质,还说你多半还把手表留在办公室里。」  

    林小阳认得这个家伙是马健在监察室里的死党,挖苦道:「是么?涂老板,是不是我又把东西塞在沙发下面了呢?」  

    涂木根嗫嚅着嘴,谭勇抬手说:「好了,大家不要意气用事。林队,上次举报人向你行贿的事情,我们确实收到过你的工作报告。不过涂木根并不承认,反而举报了你向他索要名表的事情。出于保护你的考虑,我们觉得还是当面说清比较好。」  

    林小阳心里一阵慌乱,明知道今天的工作程序并不完全符合规定,但是自己退缩的话反而显得心虚,就说:「我听组织的安排,谭主任要我怎么配合?」  

    「很简单,既然他说你把东西留在了办公室,那就让我们稍微检查下。如果没有他说的东西,那他就是诬告。该追究他的法律责任,那就必须追究。」谭勇看着林小阳。  

    林小阳的脑袋「嗡」了一声,确定这次是有人整自己!所谓索要名表,当然是子虚乌有的事,但是他却不敢保证自己的文件柜或者抽屉里面不会搜出名表来!  

    因为这间办公室本来就是他从前任手里接过来的,何况最近他出差了两天,谁知道这些钥匙中间过了谁的手?难道是程国彪和外人勾结陷害自己?  

    想到这里,林小阳的脸色变得刷白,一时间竟然没了主见。结果反而是程国彪跳起来,一把揪住涂木根的衣领:「他妈的!人家连你的钱都不要,还在乎你什么破表!谭主任,你不会连这种无赖的话都当回事吧?」  

    谭勇伸手推开程国彪:「程队,我们必须保护举报人,而且,这种事说清楚反而对林队是个保护。」  

    「保护个屁,还不就是有人看不惯我们中队最近立功多!」程国彪继续发飙。  

    林小阳摇摇头,一时间不知道程国彪的演技是否会有这么出神入化。他走上前说:「谭主任,我愿意配合调查,不过我要事先声明:我的办公室和里面的钥匙大部分都是工作移交而来的。」  

    「好的,这些我们都会考虑的。」谭勇瞄了一眼一个文件柜,那上面还插着林小阳的钥匙串。  

    程国彪指着涂木根骂道:「要是你诬告我们中队的人,我就扒了你的皮!」  

    「唉,程队,不可以威胁举报人,这是纪律!」谭勇还在打官腔,一边嘱咐手下:「你们到处看看,记得不可以搜看文件内容。」  

    谭勇手下的人开始翻看林小阳的文件柜和抽屉,结果很快就从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掏出一个精致的包装盒。程国彪瞪大了眼睛,而林小阳不算多么意外。明知有可能在劫难逃,他之所以愿意冒险让他们搜察是不愿意授人以柄、留下心虚的口实。  

    接下来的一切都按照所谓的「工作程序」走,涂木根的口气变得非常强硬,而谭勇的态度反而软化下来,对林小阳说组织上会充分考虑他的证词,不必有太多心理负担。  

    整个漯河中队都为这事炸开了,等到局里的人离开了,程国彪把围观的部下全部赶走,一把将林小阳办公室的门反锁上,大声质问林小阳:「你干嘛让那群吃软饭的搜察?他们有什么权力?」  

    林小阳心乱如麻,不禁有点后悔自己的轻率决定。但是眼前这个义愤填膺的程国彪很可能就是幕后真凶的一分子,他只能装着无所谓地说:「是祸躲不过,人家憋着要害我,我要是不配合,那别人肯定说得更难听。」  

    「他妈的,你该不是以为老子害你吧?」程国彪当然并非傻瓜,突然冷冷盯着林小阳。  

    「我不知道。」林小阳没精打采。  

    「操你奶奶的!」程国彪一阵旋风般冲到林小阳面前,林小阳还没回过神来,脸上就重重挨了一拳,鼻血当时就飞溅出来。  

    林小阳本就满肚子晦气没处发泄,马上抬手还击,两个人扭作一团。这场猝然爆发的大战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办公室内一片大乱,门外的同事们知道大事不妙,不断地大喊:「程队,林队,开门啊!」  

    当然没人去开门,办公室里面的叫骂声和办公家具摔倒的轰隆声不断。半个小时之后,指导员潘常保终于忍无可忍,让警员们实施撞门。门锁被撞掉,屋里的景象自然是惨不忍睹,不过林小阳和程国彪一见到有人进来就住了手,结果凝固出一帧古怪的定格画面:程国彪倒在地上,林小阳正骑在程国彪身上,两人的上衣都已经撕烂,而且满脸满身的血。  

    潘常保和众警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突然间,程国彪朗声大笑,叫道:「他娘的,林小阳啊林小阳,老子骑在你身上打你半天!兄弟们进来的时候你反倒骑在老子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子打不过你!他娘的你还真会找老子晦气啊!」  

    「老子本来一肚子晦气,你来找老子的事,不找你出气找谁?」林小阳满腔愤懑顿时也爆发成了大笑。  

    两人的大笑合成一片,整个漯河刑侦中队的警员看着两个上司小孩呕气一般的打架场面也不由得一起大笑起来。在遇到刚才发生的令人压抑的诬告事件之后,这阵笑声显得非常怪异,但是又极其尽兴。  

    大笑过后,潘常保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吩咐下面的人检修林小阳的门锁和办公设备,自己则和程国彪、林小阳一起在中队长办公室开了个小会。事到如今,中队能做的事情其实不多。潘常保决定让大家联名给局监察室和局纪检写报告,指控涂木根挟私报复。  

    会后,程国彪特意留下林小阳问:「小阳,你知道是谁害你吗?」  

    林小阳摇摇头,其实他差不多认定是局长李闻喜本人看不惯他升官,只不过并没有证据。何况,指控一把手有什么意义?程国彪犹豫了一下,以他的个性这样欲言又止有点奇怪。不过,最后他还是开口了:「小阳,其实之前有人找过我,要我对付你。只是,我不太好说出名字,毕竟我和他家老子有交情。」  

    程国彪这样一说,其实等于就是明着把马健出卖了,因为谁都知道他和马健家里关系亲密,而马健又一直记恨林小阳。林小阳感动地点点头,「程队,谢谢你。不过,我想这次不是他,他要有这么大能量,我早就死翘翘了。」  

    「也是!」程国彪狠狠抽了一口烟,突然瞪着林小阳,「难道是?」  

    大家心知肚明,林小阳苦笑:「不知道,听天由命吧。」  

    程国彪点点头:「中队的事情你先不要管了,先忙好自己的事。需要我们兄弟们帮着出力的,只管跟我们说。再跟老子玩娘娘腔,老子还揍你丫的!」  

    「程队,挨揍的是你吧?」林小阳诡笑。  

    「老子看你今天怪可怜的,有心让你,你还真蹬鼻子上脸了?」程国彪大吼。  

    其实程国彪对林小阳的放假很快就被证明没有必要,因为上面对于林小阳的初步处理意见第二天就下来了:暂停林小阳在刑侦队的工作,随时配合接受组织调查。到了第三天,谭勇就代表组织上找了林小阳谈话。谭勇的废话一大堆,归根到底就是两条路。  

    第一条路,你赶紧承认涂木根对你的指控,这样一来你主动退还赃物,大事化小,争取以后立功表现。第二条路:你就还像这样僵着,那事情只能闹到检查机关去作为反贪案件立案。到时候,就不是行政处分的问题。那块名表价值接近一万,足够让你坐牢了。  

    林小阳并不理睬组织上对他的暗示和「关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条路。  

    但是,事实上林小阳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决定。他趁着还没有被禁足之前赶紧开着中队的车去了北唐市公安局找政委马德高汇报情况。然而,马德高的秘书一直推说马德高在开会,只怕很难见到。  

    林小阳知道领导再忙,喝酒应酬的大把时间都是有的,更别说抽空见见自己了。他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毕竟和马德高非亲非故,如果自己表现良好,作为「伯乐」的马德高乐得到外面吹嘘;而如果马德高意识到他林小阳已经得罪了李闻喜这一级别的干部,他根本不会为自己出头。  

    但是,他其实没有理由怪马德高。马德高的级别固然高过李闻喜,但是他已经快到退休的年龄,而李闻喜的仕途还大有可为。官场的人就是这么现实,不能说马德高六亲不认,毕竟他林小阳没有帮马德高做过什么,相反还欠马德高的「知遇之恩」。  

    想透这一点之后,林小阳突然感到异常悲凉,而不是愤怒。他恨自己究竟还是没有真的学到蒋然教他的东西。从「升官」那天起自己只求谨小慎微、问心无愧,没有想到你不犯人,不代表人不犯你;更没想到自己的威胁来自县公安局的最高处。  

    其实,回头想想,既然李闻喜还在这里,那他就不该在春城县出人头地——而且这事其实不是一个死结。如果蒋然姐姐在,哪怕没有任何权力,她一定能告诉自己当时其实还是有两条路可走的。  

    其一,拒绝升官,坚持要在乡下派出所继续磨练自己。这样一来李闻喜既可以不升他的官,有可以对上面有所交代,对他说不定会放过一码。这样一直等到李闻喜调离之后再图上进。其二,不甘心窝掉这几年的话,那就主动找到马德高,想法借调到北唐市公安局去。那会他和李闻喜的矛盾还没公开,说不定马德高会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  

    这真的很难想到吗?不,一点都不难。还是自己脑子没开窍啊。林小阳充满自责。其实,话说回来,这又怎么能怪他呢?他没有任何家庭和社会背景,没有人真的能随时教导他什么。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说心事的情姐姐离他而去。最好的老师蒋然更是匆匆地给他上了一节课就走了。  

    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自己躺在人家的砧板上面,被人家用菜刀指着还浑然不觉,一直到人家手起刀落才想到挣扎。这还他妈的有什么用啊?林小阳回到了春城县,头一次真正理解了他平时抓捕的那些罪犯的心态:时刻提心吊胆,担心警察破门而入。  

    现在的林小阳是随时担心检察院的人把他带走。一旦被带走,无亲无故的他就只能任人宰割。林小阳不再犹豫,赶紧从手机里面调到那天郑冰冰拨的号码。  

    谢天谢地,郑冰冰很快接了电话。林小阳其实对郑冰冰不抱什么希望,一来他并不知道郑冰冰家里到底有什么来头;二来,郑冰冰这丫头本人就相当不靠谱,能不能和她说得清事情严重性都是个问题。  

    不过,郑冰冰显然不像他担心的那样真的是傻妹子,她马上就听懂了林小阳的意思:「林哥哥,我明白了,总之就是有人栽赃陷害,你就跟水浒里面的武松那样对不对?」  

    要不是心情实在太差,林小阳就要乐了:「差不多吧。」  

    「嗯,林哥哥,那你告诉我,你真的是被冤枉的吗?」郑冰冰追问。  

    「当然!」林小阳不禁有点愤怒。  

    「呀,林哥哥别生气嘛。我知道你的,就是得问下嘛,我爸爸那人很麻烦的啦。」郑冰冰解释。  

    林小阳一听这事似乎有谱!他其实一直担心郑冰冰的家族是经商的,和官场的关系是间接的,这就可以解释她为什么在公安局被关了一夜才被放走。再说,当官的人会住在那样一套别墅里面吗?  

    可现在郑冰冰这样说,显见她的父亲直接就是个高官。他不禁追问:「冰冰,方便告诉我你父亲是干什么的吗?」  

    「当然可以呀,具体我也不知道。他当官的时候,我一直在省城读书的。只知道他以前当过公安局长,不过现在人家都叫他郑市长。可惜他是在北唐上班,不在你那里。」郑冰冰说。  

    郑冰冰有点小苦恼,可是林晓阳一听就差点跳了起来,追问道:「北唐市的郑市长?以前当过公安局长的?」  

    「是呀,怎么,林哥哥认识他?」郑冰冰奇怪地问。  

    林小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又催问道:「你父亲是不是叫郑宏志?」  

    「呀,是呀,林哥哥你真的认识他?」郑冰冰兴奋起来。  

    林小阳比郑冰冰还兴奋。他当然并不真的认识郑冰冰的父亲,但是对这个名字实在是再熟悉不过。郑宏志正是北唐市公安系统的大老板:北唐市副市长兼北唐市公安局局长!郑冰冰这小迷糊一直在省城长大,自然不知道春城县是归属北唐管辖的,更不知道郑宏志甚至当过春城县的公安局局长!  

    于是,林小阳整理心绪把情况告诉郑冰冰,又恳求道:「冰冰,这次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要我怎么报答都没问题。」  

    林小阳这话出自至诚,还饱含着心酸。如蒋然所说,欠了人家这么大人情,还起来是要命的。为了莫须有的罪名而到处求人,这对于林小阳其实并不公平。  

    但是,郑冰冰并不懂得这里面的人情世故,欢叫起来:「那林哥哥你答应做我的教练了?」  

    「答应,答应!」林小阳不禁苦笑。还教练呢,就算做牛做马也要认命啊。  

    第二天中午,林小阳就在忐忑中接到了郑冰冰报喜的电话。郑冰冰说她已经给爸爸打了电话,爸爸说会安排下面的人去过问一下,绝不会冤枉好人。林小阳稍许放下心来。只可惜,命运似乎存心给林小阳开玩笑。接下来的几天,监察室和纪检逼得反而更紧,一点都不像上面有人过问的样子。  

    林小阳每天重复的都是那些内容,而上面那些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酷。他渐渐地沦为了一只赤裸的羔羊。一转眼,距离办公室被搜查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林小阳这天又被叫到了公安局大楼谈话,谭勇等人差不多已经下了最后通牒,那意思无非是:别再磨叽了,再不主动认罪的话,明天再叫你来的时候,等你的可能就是检察院的人了。  

    林小阳回到家里,开始琢磨怎么处理那点并不起眼的积蓄。想到乔老师要供雨欣出国读书,又怕乔老师不肯收。何况,他知道许美婷一定会处理好钱的事,她那有钱的新男人可不是吃素的。那么,给干妈林婉君?不对,这样做的话,岂不是会被误解为拿这么一点钱买了干妈的贞操?太混账了。想来想去,还是只能给自己的舅舅们平分算了。  

    想到几个舅妈的丑恶嘴脸,林小阳不再对处理财产热心,再说自己又不会真的坐多久的牢。本来能有多大的事?李闻喜的终极目的无非是彻底毁掉自己的前途。他浑身冰凉地坐在书桌前。这种彻底的孤独感不是身为孤儿长大的孩子是不会理解的。他其实曾经短暂地拥有过一个妈妈,一个比亲妈妈还要宠他的温柔好女人。只不过,是他自己亲手毁掉了这珍贵的母子关系。  

    他不敢细想林婉君。至于许美婷,她还会关心春城公安局的消息吗?她会听说自己因为索贿坐牢的事吗?她会为我担心吗?算了,这个女人和我有什么关系,人家根本看不起你。然后,林小阳开始想念蒋然。这个他这些日子里最为想念的女人。就在这所出租屋里,她丝毫不嫌弃房子有多脏破,和他疯狂地做爱。  

    他甚至想起了唐雪梅,这个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他环顾着周围,他就是在这张桌子面前抱着唐雪梅,主动地献出了自己的童男贞操。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他竟然连当时唐雪梅身上的香气都回忆起来,还有她涨红到透明的脸蛋。不管她有多坏,她其实很漂亮,而且也蛮可爱的,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样……  

    林小阳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他现在的心态就像是人之将死。但是,既然他还有一口气,就必须最后利用一下这口气。他再度拨起了郑冰冰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他不知道郑冰冰是故意不接呢,还是在外面疯玩。他只是一遍遍拨着,祈祷着郑冰冰不要一直躲着。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了郑冰冰的声音:「林哥哥,我对不起你,我天天催着我爸爸,他天天哄我。今天下午我说要去他办公室找他,他干脆直接骂了我一顿,我根本没脸给你打电话……」  

    郑冰冰还没等林小阳开口就倒了一肚子话,后来竟然泣不成声。林小阳一阵阵心疼,他知道郑冰冰说的都是真话,不禁痛恨自己把个小丫头逼到这份上。他耐心地安慰了小丫头半天才说:「冰冰,这件事你跟你妈妈说过吗?」  

    「小妈呀,别提了,我前几天就求她了,我怕就是跟她说坏了!她一定会到爸爸那里叫爸爸不要帮我!」林小阳不提还好,一提到「小妈」,郑冰冰就更来气了。  

    林小阳的心思当然不像她那么简单,等郑冰冰发泄完了,问道:「冰冰,能不能把你妈的电话号码给我?」  

    郑冰冰一愣,「你要打电话给她?我怕她反而坏事呢!」  

    「我知道,不过,试试看吧,不行的话,也不能更糟了。」林小阳平静地说。  

    「嗯,好吧!」郑冰冰也没更好的办法。  

    半个小时之后,林小阳拨通了萧丽妘的电话:「萧秘书长,您好,我是春城县公安局的林小阳,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  

    林小阳之所以叫萧丽妘作「秘书长」,是因为这几天他已经打听到郑宏志的太太是省城一个成功的商人,现任省服装商会的秘书长。也是知道了郑冰冰的家庭背景之后,林小阳才查到萧丽妘的身份。刚开始听到萧丽妘介绍自己的时候,他想当然的以为她叫「丽云」或者「丽芸」,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少见的「妘」字。  

    让林小阳稍微放心的是,萧丽妘的声音非常热情:「哎呀,是林警官呀!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呀?找我有事吗?」  

    林小阳明知萧丽妘在装傻,还是只能原原本本地把自己的遭遇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一遍,最后说道:「萧秘书长,我知道自己很唐突,也知道郑市长那么忙,没空管我这么小的事情。可我就是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毁了,我只是想能有一个机会让我洗清自己的冤屈,让我重新站起来。」  

    林小阳并没有提到报答的话,但是他已经把这件事的严重性说到了极致,这也就等于他明白自己将要欠的人情有多大。萧丽妘沉默片刻后问:「林警官,我可以叫你小阳吗?」  

    林小阳万万没料到等到的是这个不着边际的问话,连忙说:「当然可以。」  

    「嗯,小阳。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不相信你这样的好孩子会干那样的傻事。如果真有人害你,我一定会为你做主的。」萧丽妘竟然如此爽快地做出了承诺!  

    林小阳终于成功地捡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虽然经历过无数失望的他不敢抱百分百的把握,但是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已经得救了!果然,当天晚上十点,他接到了郑冰冰的电话:「林哥哥,小妈说她明天带我一起去找爸爸!还问我能不能早起,什么早起不早起嘛,让我不睡觉现在开车走都可以呀!你都跟她说什么了呀?」  

    林小阳告诉郑冰冰,其实她妈妈是看在她的面上才肯帮自己的,这次要是能成功,一定要好好谢谢她。郑冰冰被林小阳哄住了,欢天喜地挂了电话,说是明天见了爸爸一定要他当面把这事办好。  

    大势已定,林小阳并没有得意忘形。相反,他把手机丢在房间里,连夜收拾东西叫了一辆黑车离开,花了一百块钱车费,一直到隔壁县城才找了一间宾馆住下。他这样做并不是做两手打算,准备畏罪潜逃,而是避免在郑市长发话之前自己已经被检察机关逮捕。  

    住下之后,林小阳通知了郑冰冰房间的电话,这些天来头一次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林小阳起床后一直没有离开房间,到了中午十一点,林小阳终于等来了郑冰冰的电话:「林哥哥,有个不好的消息噢!」  

    林小阳差点当场晕厥,声音异常沙哑:「怎么?」  

    「爸爸说他这次帮你的条件就是不许我们再来往了!你说哪有这样的事啊!」  

    郑冰冰很苦恼,林小阳却差点笑出声来,确认道:「那你答应了没?你爸爸帮忙了没?」  

    「当然啊,我还能怎样嘛?」郑冰冰兴奋之余,似乎还是抹不掉那丝委屈。  

    林小阳告诉她:「冰冰,你爸爸是对的。他那个身份,可能不希望别人觉得他是因为私人关系才帮我的。等这件事风头过去了,我还是可以去找你玩,教你练武。」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呀!那,我就放心啦!」郑冰冰这下是彻底开心了林小阳发现这丫头越来越有可爱的一面,倒不是因为得了她的恩惠,而是喜欢她骨子里的单纯。尤其在自己变得这么不单纯的时候,看到这么单纯的孩子,真的挺感慨的。又说了一阵子,郑冰冰不舍地说:「林哥哥,我妈妈要和你说话。」  

    林小阳不禁有点紧张,他深知萧丽妘可不是善茬,自己以后卖身为奴都只怕都报答不了市长夫妻的大恩大德了。萧丽妘先给林小阳吃了最后的定心丸:「小阳,事情已经全搞定了,春城县纪检反馈很快,说是这些天本来就已经初步查明这事属于诬告,正准备通知你回去正常上班呢。」  

    林小阳连忙道谢连连,同时心想:靠,李闻喜反水反得还真快呀!萧丽妘又叮嘱说:「对了,小阳,你是不是递交了一份申诉材料给北唐市公安局纪检?」  

    林小阳知道这是个设问句,萧丽妘肯定已经知道了,就说:「是啊,怎么呢?」  

    「嗯,是这样,这次其实是北唐市公安局纪检罗书记接到了你的申诉材料,是他按照工作程序一手处理好这件事的。」萧丽妘轻描淡写地说。  

    如果是刚参加工作那会,林小阳说不定还会奇怪萧丽妘为什么要把功劳往外推,但是如今的林小阳一听就明白了:不管出于什么考虑,郑宏志不想和这件事有任何瓜葛。等到郑大市长需要自己报答他的时候,自然会让自己知道。  

    林小阳当即保证说:「放心吧,萧秘书长。还有,冰冰那边,我也已经劝好她了,这段时间不会跟她有任何联系的。至于再过一阵,我看她自己都会忘掉我了。」  

    「嗯嗯,我对你放心!」萧丽妘似乎很满意,压低了一点声音:「不过,小阳,你要记住,老郑其实对你印象很深的。你上次比武大会夺冠回去,他还记得是他给你颁的奖呢!」  

    这是什么意思?是郑宏志还在考察自己,对自己的工作能力真的有所期许吗?  

    林小阳自然表示了一番荣幸,最后萧丽妘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还有,以后别叫我什么劳什子秘书长了。」  

    林小阳请示道:「那我?」  

    「你想怎么叫呢?」萧丽妘反问。  

    林小阳知道这是萧丽妘在考验自己,他的回答将十分关键,而且不能犹豫。  

    他的脑海里电石火花一般出现了蒋然对他的教诲,立即答道:「我想叫的,有点不敢说出来。」  

    「唉呀,什么敢不敢的,说嘛,我不喜欢放不开的男孩子。」萧丽妘的话里带着一丝明显的挑逗。  

    林小阳投石问路成功,装作心虚地答道:「其实,我很想叫你姐姐,怕你生气……」  

    「哎呀呀,叫得我这么年轻,我干嘛要生气呀?」萧丽妘的声音带着笑意,「好了,我要把电话还给丫头了。再见。」  

    电话断了。林小阳坐在宾馆的床头,猛地翻身而起,跪在床上,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他在谢谢生命中每一个曾经善待他和虐待他、陷害他的人。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是所有的这些让他成长,让他一次次地走过暗影。  

    在他的心底,有一个最想感谢的人。那是他的蒋然姐姐。如果此刻能见到他的蒋然姐姐,他一定要在她的面前顶礼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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