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琼带了星猿在雕背上穿云御风,凭临下界,经行之处,俱是崇山大川,一些重冈连岭,宛如波涛起伏。有时穿入云层,身外密云,被雕翼撞破,缓魂氤氲,滚滚飞扬,成团成絮,随手可捉,入握轻虚,玉纤展处,似有痕缕,转眼又复化去,只馀凉润。及至飞出云外,邀翔青冥,晴辉丽空,一碧无际,城郭山川,悉在眼底,蚁垤勺流,仿佛相似,顿觉神与天会,胸襟壮阔。
忽听尖厉之声,恍如万窍呼号,狂涛澎湃。隐隐看见前面愁云漠漠,惨雾霏霏,时觉尖风刺骨,寒气侵人。隐隐现出一座悬崖。那崖背倚山阴,色黑如漆,穷幽极暗,寸草不生。
仿佛巨狮蹲坐,怪兽负隅,阔吻怒张,欲吞天日,形势险恶,令人目眩。崖根有一个百十丈方圆的深洞,旋起一股股黑气直冒,滚滚翻翻,骨嘟嘟涌沫喷潮,卷起万千片黑影,冲霄而上,发出一种极尖锐凄厉的怪声。倏地分散,化成千百股风柱,分卷起满天黑点,往四面分散开去。英琼在雕背上微微被风中黑点扫了一片在脸上,觉着奇冷刺骨,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取下一看,色如墨晶,形同花瓣,薄比蝉翼,似雪非雪,虽然触手消融,微觉冰痛麻木。
忽听巨洞中怪声又起。千百根风柱中墨青翻腾,飞花四溅,怪声嚣号,万壑齐吼,较先前声势还要来得骇人。竟无法在下面落脚。
直等到正午时分,旋风黑霜渐渐停歇。英琼身与剑合成一道紫虹,运用玄功,冲破千层黑青氛围千万斤阻力。照见洞口内只有不到五六尺宽的石地,日受霜虐风残,满洞石头都似水蚀虫穿,切锉铲削,纷如刃齿。过去便是一个广有百寻的无底深穴,黑氛冥冥,奇寒凛冽,森人毛发。
忽听穴底隐隐又起异声,洞外怪啸也仿佛由远而近,遥相呼应。穴底风吼雷鸣,越来越紧。紫光影里,眼看穴内黑氛越聚越浓,冷得浑身直打抖战,危机转瞬将临。忽见一丝黄光,在洞壁上闪了一闪。似有一个四五尺长短的东西隆起,通体俱被黑霜遮没,只一头微微露出一块白色。飞上前去,抱了起来,立觉透体冰寒,身体麻木。同时穴内异声大作,黑氛已经冲起。忙驾起剑光,从洞口千层黑氛中破空飞起,往山阳飞去。
寻了一个有阳光之处落下。山阴山阳,一冷一热,宛如隔世,又值盛夏期中,阳光下不消片时,数寸玄冰化尽,现出英男,面容如生。只是颜色青白,双目紧闭,上下牙关紧咬,通体僵直。英琼匆匆抱起英男,上了雕背,直往峨眉飞回,交与灵云。灵云以英男在玄晶洞,受风霜之厄,已经冻得五肢精血俱已成冰。
急速去将温玉盗来,方可施救。
英琼匆匆驾起神雕,再往莽苍山飞去。这时朝阳正渐渐升起,远山凝紫,近岭含青,晴空万里,上下清明。惟独北面山背后有数十丈方圆灰气沉沉,仿佛下雾一般,氛围中隐隐似有光影闪动。下面是一个极隐秘的幽谷,由上到下,何止千寻。四围古木森森,屏蔽天日。
百十条尺许宽、数十丈长的黑气在那里绕飞舞。隐隐看见袁星,舞动两道剑光,在那里左冲右突。有时虽然将黑气挥断,叵耐那黑气随散随聚,重又凝成一条条黑色匹练,当头罩到。英琼连人带剑,直往黑气丛中穿去,一道紫色匹练往黑气影里略一回翔,便听一阵鬼声啾啾,漫天黑氛,都化作阴云四散。
袁星张口朝下面长啸了两声。下面一阵杂沓之声,震动山谷,尘土飞扬中,先高高矮矮纵出二三百个大小猩猿,后面跟随着四五百只马熊。那是四五尺方圆的一个洞穴,仿佛只有两丈四五尺深便到了尽头。壁上尽是苔藓,触手湿润,不似有多大容积。袁星将封洞古藤还原,前头领路。越过尽头那块突出的大石,石根脚还有一个三尺大小孔洞,通到下面,形势弯曲与螺旋一般,只能蛇形而入。
有的地方石齿犀利,幽险绝伦。有的地方石润如油,滑不留手。出口之处,乃是一个广约数顷,天然生就的地穴,四外俱被山石包没,只穴顶有一条丈许宽的裂缝,阳光便从此处射入。极薄一片丈许宽的光华,恍如一张数百丈长银光帘子,自天垂下。
袁星领了英琼走入侧面一个凹洞之内,说出:那妖尸巢穴,便是昔日斩完山魈所居的山洞。一天那发光的大石光华闪闪,火星直冒。发出一片半黄半青的光华,由青黄转成深黄,又由深黄转成红紫,未后又变成深紫。倏地一声像夜猫子般的怪啸,闪起三尺来高的紫色光焰。现出一个四五尺高、塌鼻凸口、红眼绿毛、一身枯骨、满嘴白牙外露的僵尸。那僵尸双脚底下又套一个铁环,颈上锁着一条铁链,长度仅容离洞口十丈以内,经扯直便发出火星,烧得他身上绿毛枯焦腥臭。那僵尸身上已渐渐长肉,不似先前浑身尽是骨头。每日在洞中只磨那条链子。
洞门依旧,以前所睡的大石,业已不知去向。当中石壁上,开通了丈许宽的门户。里面已开出一个天井,方圆约有数十丈。猛觉脑后寒毛直立,身后三二尺远近,站定一个形如骷髅的怪人。头骨粗大,脸上无肉,鼻塌孔张,目眶深陷,一双怪眼,时红时绿,闪闪放光,转幻不定。瘦如枯木,极少见肉。胸前挂着一团紫焰,浑身上下乌烟笼罩。走路如腾云一般,不见脚动,缓缓前移。正伸出两只根根见骨的大手,往英琼头上抓来。英琼兀自觉着心烦头晕,机伶伶直打寒战。英琼知是妖尸,紫郢剑自动飞出。那妖尸一声狞笑,从头上飞起一条红紫火焰,宛如龙蛇,和紫光绞在一起。一颗髅骷般的大脑袋,撑在细颈子上,如铜丝纽的拨浪鼓一样,摇晃个不停。舞到疾处,妖尸颈上也冒起火来,烧得他身上绿毛焦臭,触鼻欲呕。那妖尸满嘴撩牙,错得山响。倏地将长颈一摇,口中喷起一口黑气,催动那条火光,如风卷残云般飞将上去,里住紫郢剑光尾只一绞。铮铮两声,紫光过处,将那条整的火光绞断,爆起万千朵火星,散落地面。同时那妖尸早狂啸一声,破空飞起。
英琼情知火云链已被紫郢剑绞断,好生后悔。惦着那块温玉,竟将手上紫光一指,朝空追去。猛觉脑后寒风,毛发直竖。急忙回身,又见一个妖尸,与前一个一般无二,周身黑气环绕,直扑过来,离身不过数尺,便觉脑晕冷战,浑身冷战。知道妖人分身暗算,中了妖尸喷出的一口黑气,立时晕倒。
阴魔等的是这些机会,立时展开血影神光,围里着英琼,迁搬移转。阴魔的神光无相,与周围同色,随境变幻。妖尸便口中念念有词,黑气连喷,用玄天移形大法,顷刻之间,地上隐隐起了一阵雷声过去,偌大山洞,全变了位置。阴魔带着英琼也不及离开。再用神光入探,竟然六识未眠,此蛇妖的数千年根基,真的深厚。为免妖尸察觉,只能用神沟互通法。
在神光掩护下,液化肉身,涉入英琼衣内,肉茎偷渡牝穴,轻触花芯,将红珠元气,透入英琼体内,周流窍脉,与原主基因化合,再由乳蒂啜回。另有一番安泰娱悦,血脉奔流的趣致。不过无激荡动能,效果自然不彰。
英琼在仅存心识下,毫无被奸身识,只觉雷声隐隐,身体宛如一叶小舟在海洋之中遇见惊涛骇浪一般,摇晃不定,昏沉沉漆黑一片,但体内玄阴、真气畅旺澎湃,仿佛身在天堂。
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山崩地裂一声大震过去,猛觉一股温热之气,离体外撤。昏瞀惊惶中,觉着背上吹过一阵飓风,四外绿火,仍在闪动。阵阵暖风从侧面吹将过来,奇冷刺骨之馀,被这暖风一吹,立时觉得百骸皆活,如被重棉,舒服了许多。忽然顶上剥啄一声大响,一道紫虹自上而下,英琼认得是自己的紫郢剑,连忙将手一招接住。近身魔火宛如寒冰投火,一见消散。
英琼往灵玉崖妖尸洞内飞去。尽头处,有一深穴,下面便是妖窟,忽觉奇腥刺鼻,霉气袭人。又有黑气笼罩,看不见底。在浓密黑氛里弯曲转折,降有数十百丈,才得到底。又前行了几丈远近,忽睹微光,渐渐身子也穿出浓雾。剑光照处,洞里竟是一个怪石丛列,穷极幽暗深窟,宽约百丈。满地上竖着数十面长幡,俱画着许多赤身魔鬼。当中有一面一尺数寸长小幡,独竖在一个数尺高的石柱之上。幡脚下有一油灯檠,灯心放出碗大一团绿火,照在妖幡和兽头上面,越显得满洞都是绿森森阴惨惨的,情景恐怖,无殊地狱变相。
忽听当中主幡后面起了一阵怪声。接着满洞吱吱鬼叫,阴风四起,大小妖幡一齐摇动,那些兽头也都目动口张,似要飞起。猛一眼看见石柱背后,还躺着一个绿衣怪物,微将身纵起,辨出正是日前对敌的妖尸。周身四围,突现出一圈绿火,将他围住,绿衣赤足,僵卧地下,口里黑烟袅袅。胸前碗大一团红紫光华,正是那块温玉放光。
地下妖尸突然缓缓坐起。先是目瞪神呆,宛如泥塑。倏地咧开阔嘴,露出满口撩牙,似笑似哭地怪啸一声。接着把手一指,大小妖幡全都展动,满洞阴风起处,鬼声啾啾,兽息咻咻。暗绿光影里,数十百个兽头,带起浓雾黑烟,直扑过来。妖尸身旁绿火,化成千万点黄绿火星,一窝蜂般飞起,妖气薰人,头晕目眩,地动山摇。恰巧轻云拿着弥尘幡前来。
原来阴魔的无相血影神光,虽然谁也奈何他不得,但他的法力只能对付精神层次,后天修为不高,也不想现身。那地穴在地震下裂开时,离开英琼身子,顺手拿了英琼怀中的弥尘幡,向峨嵋方面送出。女奴寒萼被操纵下,错觉是自动飞回示警。于是灵云派轻云持弥尘幡来助。弥尘幡化成一幢彩云,在寒萼的识海带动下,直往二层妖洞飞去。妖洞阴风四起,鬼声啾啾,黄雾绿烟一齐飞涌,红火星似火山爆发一般往上升起。轻云一手抓住英琼,一手展动弥尘幡,烟雾火星中,比电闪还疾,冲霄直上。忽见一朵火花一闪,往脚底冲上,耳旁又听怪声,那妖尸突地从地穴下面现身追上,睁着一双黄绿不定怪眼,张开满嘴撩牙,手拿着一面妖幡,一手掐诀,那五色焰火似春潮一般,往上冲来。且喜挨近彩云,全都消灭。就在彩云下沉之际,上面适才裂开的地穴,突又四面合将拢来,眼看只剩二尺宽的隙口。下面是无边无底的火焰地狱,上面地壳又将包没。猛听嚓嚓连声,身子已在彩云保护中穿出地面。再看下面,石块如粉,已将地壳包没。
夕阳偏西,松林晚照,四外静荡荡的,悄没一些声息。夕阳虽已没入崦嵫,远方天际犹有残红,掩映青旻。近处却是瞑烟晚雾,笼幂林薄,归岭闲云,自由舒卷。时当下弦,一轮半圆不缺的明月,挂在崖侧峰腰,随着云雾升沉,明灭不定。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因风碎响,与涧底流泉汇成音籁。端的是清景如绘,幽丽绝伦。
忽听一声雕鸣,神雕从半峰腰上穿雾摩云而来。于是驾了神雕,两翼翔云,到了岩穴前面落下。金蝉已早在半路相候,迎接下去,与严人英、笑和尚相见。